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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街上早早的呈现出了秋天的气息。

久木发现,街上行人的穿着和商店橱窗里的时装,越来越多地换上了紫红色和棕褐色。

季节也在随之向秋天转换着,刺眼的阳光已渐渐失去了威力。一过五点,刮来微风徐徐,太阳也开始西沉了。

傍晚时分,久木进了一家咖啡店,要了杯热咖啡。

久木坐在二层楼上,透过玻璃俯视下面银座的街景,正值下班的高峰,人们结束了一天工作,穿着单调的西装的职员们中,夹杂着年轻的公司小姐妍丽的身姿。

“让您久等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女招待的声音,久木赶忙回过头来。

穿着白上衣,粉红色裙子的女招待,放下咖啡就离开了,久木低着头,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似的。等她走了之后,才松了口气。

久木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客人寥寥无几,店里很安静。

刚过五点,没有什么客人,久木之所以这么在意女招待和周围的客人,是因为他的内衣口袋里藏着一个重要的东西。

今天下午,久木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到饭田桥的研究所来的。

久木想到去研究所,是因为和凛子约好一起死的这件事。

要想抱在一起死,得采用什么办法才行呢?

这半个月来,久木和凛子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翻阅了许多推理小说和医学书籍,才想到了这个唯一的办法。

这是他们二天前得出的结论。

决定了和凛子一起踏上死亡之旅的时候,久木觉得如同冲破了一面巨大的屏障。

死虽然可怕,但就像一次出门旅行,这个世上的芸芸众生,早晚都要走上死的旅途,自己不过是希望和最心爱的人,以最美的形式去旅行罢了。

凛子说两人抱在一起死就不害怕,而且是在达到快乐顶峰的一瞬间结束生命。两人没有体验过死,然而一想到在全身充分满足的时候,互相搂抱着停止呼吸就不觉得可怕了。

和凛子定下了死亡之约后,久木心里对死亡的不安感迅速消退,而对死的渴望渐渐增强了。

这是华丽耀眼而又心满意足的死,是只有他们这两个因相爱而死的人才能获得的至福之举。

像他们这样追求并付诸实施这种幸福之举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绝无仅有,是从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中才有一对儿的,屈指可数的男女组合中被特别筛选出来的“爱的精英”。

过去人们一向认为情死多是因为没有出路,被迫去死的。然而现在和近松、西鹤生活的江户时代不同了,由于贫富悬殊,为贫穷和债务而哭泣,被身份高低、世俗人情所制约,一筹莫展而选择死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久木似乎明白了阿定被警察逮捕时,为什么会面露微笑了;也明白了秋子为什么会在决心和武郎情死的前一天,还像往常一样去工作,给周围的人留下和蔼的笑容了。

人们通常把他们的死看做疯狂或悲惨的结局,这是因为人们看到的是外在的形体,而死去的人却是在无比幸福的彼岸世界。

无论活着的人如何评判,他们自己归依了爱的圣殿,在幸福的极致走向了永恒的安息。

久木这样一想对死的恐怖渐渐淡漠了,甚至渴望去死了,然而一旦具体到如何去死的时候,会遇到几个困难的问题。

首先,他们要自己舍弃本身所具有的生的意志,亲自结束生命。背离世间的常理还不算太难,而违背生命的法则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尤其是凛子和久木所追求的死是相当任性的,奢侈的死。

两人一起死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像武郎和秋子的缢死,或一起跳崖,一起躺在充满煤气的屋子里等等。

同时去死不难做到,但凛子所追求的是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不分开的死法。

应该说凡是情死的男女都希望能抱在一起死,可是,尸体被发现时都是谁也不挨谁。例如,互相用腰带捆绑起来,拉着手从高处跳下去,发现的时候绳子已断开,两人离得老远。死在充满煤气的屋子里时,最后也是各自分开的。

活着的人,尽管可以选择死,但连死后的样子也要选择的话,就是一种奢望了。

而凛子所追求的死,是最最奢侈而任性的。

她想要互相紧紧拥抱着,甚至连男人和女人的性器官都接合在一起那样去死。

这种死法是否可能呢?

如果可能的话,久木也希望能如此,以满足凛子的心愿,可是到底有没有可行的方法呢?

搅尽脑汁的久木,决定今天到一个朋友那儿去一趟。

没有比思索怎么去死更奇妙更不可思议的事了。

以前久木也思考过人生,但都考虑怎样活得更好,都是向前看的。

现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思考的是怎么死这种向后看的事了,而这种思考并不是针对接近死亡的衰老或疾病采取对策,而是亲手将活着的生命断送掉的方法。

关于人的生活方式的书多得数不胜数,而有关自杀的意义和方法的书却几乎没有。

在这样的现状下,从某种意义上说敢于赴死,就需要具有比向前看的求生愿望更多出几倍的能量和精力。

久木又一次痛感到死的艰难,开始理解了自杀者之所以选择缢死或跳崖等,在人们看来很不雅的死法了。

选择死的人,往往直到临死之前还不知怎样死为好,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怎么死得痛快,死得不痛苦。

由于从来没有考虑过怎么死,所以事到临头,自杀者能想到的就只有从断崖或高楼、站台上往下跳这种方式了。

与此相比,缢死比较麻烦一些,需要冷静的意志和准备工作。此外用煤气自杀也需要做些准备,而服毒的话,既不好弄毒药,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久木对于和凛子一起死已没有异议了,只是死的方法总也定不下来。

从九月中旬到月底,久木一直专注于这个问题,有一天,他突然记起了一个叫川端的朋友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我那儿净是氰化钾……”

川端是久木高中时的同窗,大学时学的是理工科,现在饭田桥的环境分析中心的研究室工作。

去年秋天的同学会时见过他,他是久木高中时最好的朋友,现在也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久木给川端打了电话,正巧他下午有空,于是,久木说下午去找他有点事,借口是关于一部小说里描写用毒药杀人的内容,自己不懂得这方面的知识,想就这个问题向他请教一下。

川端的专业是分析化学,现为主任研究员,久木到了研究所后,被领到了三楼的办公室。

“好久没见啦。”

身穿白大褂的川端高兴地把久木迎了进去,聊了一会儿别后的见闻,久木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久木的问题是,用氰化钾毒死人的时候,如果放进红茶里,被害者能否喝出怪味儿,如果喝得出来的话,放到什么饮料里比较好。

川端以为久木还在出版社工作,就毫不怀疑地作了解答。

他说,毒药有一种苦涩味儿,用红茶的话,容易察觉,所以下到浓咖啡或甜果汁里就喝不出来了。

久木提出想看看氰化钾什么样,川端马上从药柜里拿出了一个十公分大的瓶子来。

瓶于是褐色的,上面贴着“试验用药”和“特级氰化钾”的标签。

“倒出点儿来给你看看吧。”

川端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纸,上面又铺了一层包药纸,然后戴上肢皮手套,打开瓶盖。他把瓶子稍稍倾斜了一下,往纸上倒出了两个红小豆大小的白色颗粒和一些白粉。

“这些能毒死多少人……”

“这种毒药纯度高,一小勺就足以杀死四、五个人。”

久木吃惊地看着这些白色的粉粒。

看表面没有什么特别.跟白砂糖或食盐一模一样,可是只要用指尖蘸上一点儿舔一下,就能置人于死地。

这么美丽的白色粉末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久木恐惧地看着它,这时电话铃响了,川端去里面接电话。

久木忽然想要偷一点儿白粉。

一小勺就够了,把它包进纸里带走就行了。

要偷的话现在正是机会,可是他害怕得不敢出手。

川端打完电话回来对他说:“我到隔壁去一下,你在这儿先等一会儿。”

等到川端的脚步声远去后,久木下了决心,学着川端的样子,带上手套,又看了看屋子里确实没有人,就拿了一张包药纸,拨了一点白粉包起来,然后又包了好几层纸,把它迅速塞进内衣口袋里。

然后,他着无其事地抽着烟,等川端回来。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川端说着把白粉倒回了瓶子。

久木尽力平静地问道:“这种东西能随便买到吗?”

“一般的人不行,这是我们试验用的药,需要的话就给我们送来。”

标签上印着“二十五克”和制药厂的名字。

“有没有不小心喝错的时候?”

“没有。不过,以前也有人做试验时粘在手上,忘记洗手,舔了以后毒死的。”

“这么容易致死吗?”

“这是最利害的一种毒药了,它能阻断呼吸中枢,几乎是猝死,最多一、两分钟就能死。”

久木越听越坐不住了。

坐在咖啡店的角落里,久木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内衣的口袋。

这个西服的内衣口袋里,装着刚才从川端那儿偷来的纸包,据川端介绍,一小勺能毒死四、五个人,那么这一小包就能杀死十个人。

自己身上装着这么大剂量的毒药,使久木害怕起来,于是想找个店休息一下,不知不觉来到了银座这个热闹的地方。也许潜意识里希望到欢声笑语的人群中来平静自己的情绪吧。

久木喝着咖啡以使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却一再想起刚才去研究所的事。

把纸包放进口袋后,久木没呆多久就离开了研究所,川端会不会起疑心呢。他把药倒回瓶里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所以应该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自己走得过于匆忙,有些不大自然。

可是于了这么大的坏事,哪儿还有心情和他聊天呢。

久木自己也很意外,居然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弄到手。

川端因为自己是好友而不加设防,要是自己有胆量的话,还能多拿一些。

当然,没有人会想要这种剧毒的药物,弄不好会使自己受到危害。再说哪有那么多想要找死的人呢。所以也难怪川端放松了警惕。

可是自己和凛子死了以后,川端会不会受牵连呢?

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久木偷药的事,既使查明了死因,由于毒药来路不明也会不了了之的。

想着想着久木再也沉不住气了,付了钱走出了店门。

街上已亮起了五颜六色的霓红灯,更增添了繁华的气氛。

久木朝地铁站走去,走了一半又改了主意,叫了辆出租。

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上电车,万一撞到别人身上,弄破纸包就麻烦了。既然已经准备去死了,节约车费也没有什么意义。

半路上去了超市,买了胶皮手套和带盖儿的小盒儿,然后回到了涩谷的家。

“我弄到了一个宝物。”

久木故作轻松他说道,他一边告诉凛子去研究所的经过,一边在桌子上打开了那个纸包。

凛子停下手里的毛笔注视着这些白粉。

“把它掺到果汁里,喝下去就行了。”

凛子没说话,只顾盯着看,过了一会儿,声音嘶哑地问道:“这种白粉能致死吗?”

“喝下去用不了一、两分钟就会停止呼吸的。”

久木戴上手套,把纸包里的白粉倒入小瓶中。

听川端说,放在光照下或接触空气,纯度都会下降,所以要把它放在阴暗处。

“有这些就足够了。”

“有没有痛苦啊?”

“可能有点难受,抱紧点就行了。”

凛子还在看着瓶子里的粉末,忽然想起了什么,

“放进葡荡酒里行吗?”

“什么葡萄酒?”

“当然是最好的那种红葡萄酒啊。”

“我想可以的。”

“我要和你拥抱着喝下去,你先含一口,再吐进我的嘴里……”

凛子最爱喝葡萄酒,她要选择红葡萄酒作为结束此生的最后的饮料。

“好吧,就这么办。”

这是凛子最后的心愿,久木要充分满足她。

解决了怎么死的难题以后,久木的心情更加平静下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净化了,变成除了等待死亡以外,毫无现世欲望的透明体了。

此外还必须选定死的场所,他们一致倾向于到轻井泽去。

当然,从他们激情澎湃,留宿不归的镰仓,到多次幽会的横滨饭店;从雪中寂静的中禅寺湖,到樱花谢落时的修善寺,这每一处都使他们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可是,在这些公共场所死的话,会给旅馆以及其他人带来麻烦的。

为了不给如何人添麻烦,以自己希望的形式去死的话,只有去轻井泽了。

不过,两人死在那儿,将会使凛子的母亲和哥哥为难,不愿意再去别墅了。凛子觉得很对不住母亲和哥哥,只能请他们原谅她最后的任性了。

决定了自杀场所后,久木又一次想起了有岛五郎和秋子的事。

他们两人死的时候是初夏的梅雨季节,而自己和凛子要去的是初秋的轻井泽。高原的秋天来得早,现在可能早已秋意阑珊了。

梅雨时死的尸体,因暑热和湿气而迅速腐烂,选择秋天就能避免这一悲剧。

“再往后天气就越来越冷了。”

“现在就已经冷飓飓的了,到了十月份,除了住在轻井泽以外的人家以外,不会有游客了。”

久木想像着被苍松翠柏环绕的幽静的别墅。

“走在发黄的落叶松林荫道上,恍然觉得是在走向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他们相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会通往寂静的死亡的世界。

一切都在缓慢的,一步步走向死亡。当心灵和肉体都倒向死的一边时,对生的执着也就不复存在了。

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并不是压抑、消极的,相反,对于性的渴求更加强烈,更加丰富了。

他们还有几天时间,可以互相安抚对方,以了断对尘世的留恋和执着,去迎接死亡的到来。

每天早上,久木一睁眼发现凛子在身旁,就凑近她爱抚起来,直到她多次达到了满足后,接着又睡;中午醒来又开始亲热;晚上天刚一黑,就迫不及待地搂到了一起。

如此不分昼夜的男欢女爱,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不知羞耻的色情狂。

当他们舍弃了生产商品、获得财富、享受丰富的生活等等世俗的欲求时,在这个世上,就几乎没有可干的事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的话,就是食欲和性欲了。前者因为多在家里生活,不会觉得不满足;那么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对儿男女所不可或缺的性欲了。

这么一说,好像他们是精力超群的性的崇拜者,实际上,此时的他们并非在向性挑战,而是埋头于、耽溺于性爱中,来打消日益临近的死的阴影,减弱生命的活力。

尤其是不信教的人,在正常身体状态下迎接死亡来临时,只能削弱自身潜藏的生命力,以接近死的状态。消耗、燃尽所有的精力,生的欲望就会自行淡薄,渐渐从无我之境步入死亡之界。

没日没夜地沉溺于永不厌倦的性之中,正是为了能够宁静安样的去死所进行的调整身心的作业。

在这同时,久木心里还惦念着另一件事。

他想最后见妻子和女儿一面。

这是超越了单纯的留恋和眷顾的,对共同拥有过漫长人生的伴侣的礼貌和爱情。

对已经离家数月不归的丈夫和父亲,她们肯定早已失望了,和她们再见上一面,是给她们带来伤害的久木所能表示的最后的诚意了。

想好之后,出发去轻井泽的前一天,久木去看望了妻子。

久木事先给她打了电话,让她把女儿叫来。一家人不是在起居室,而是在客厅里见面,显得十分陌生。

久木仿佛到别人家作客一样,有些紧张,问了句“近来好吗?”妻子没有回答,只是问他“那件事已拜托了一位认识的律师,你看可以吗?”久木点点头,喝着女儿沏的茶,不知说什么好。

女儿说“您好像瘦了”,久木说了句“你精神不错嘛”,就又没话说了。妻子拿来一个大纸袋。

“已经入秋了。”妻子对他说。

里面装的是久木秋天穿的西服和毛衣。

“你给我准备好了?”

憎恨自己的妻子,意想不到地给他收拾出来秋天的衣服,使久木不知所措。

为将要回到别的女人那儿去的男人做到这一步,到底是出于爱呢,还是,长期以来身为妻子的女人的习惯呢?

“谢谢。”

对于妻子最后的温柔,久木由衷地道了谢。

还未正式离婚,丈夫就离开家和别的女人同居了,妻子憎恨丈夫,却又为他准备好秋天的衣服;女儿为自私的父亲感到生气,却又竭力在两人之间周旋;只是久木已决意去死,妻子和女儿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三个人都觉得很别扭,可又都不想破坏现有的气氛,想多在一起呆一会儿。

又喝了一杯茶以后,久木说“我上去一下”,就到二楼自己的书斋去了。

屋子里和他离家前没有任何变化,纱帘遮挡着窗户,笔筒的位置和文件盒都没有挪动,桌子上蒙了薄薄一层灰尘。

久木点燃一支烟,眷恋地望着房间里的陈设,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下了楼,跟妻子和女儿告别。

妻子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并没有挽留,女儿担心地看着他们两人。

“我把这个拿走了。”

久木说着提起那个口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妻子和女儿。

“再见了……”

他本想说“给你们添了很多烦恼,很对不起”,忽然觉得这些话有点假惺惺的,就说道:“多保重……”

他想说得尽量自然些,可是心里一阵发酸,赶紧低下头打开了门,身后知佳喊道:“爸爸别走……”

他听到喊声回头看了一眼,妻子扭过脸去,女儿悲伤的望着他。

久木在心里对她们说了句“再见”,转身走出门去。

走了一段路后,久木回头望去,妻子和女儿没有追来,家门已经关上了。

第二天,久木和凛子从东京出发了。

一想到这是他们的死亡之旅,将最后与世间的一切告别时,短暂居住过的涩谷的小屋,人来人往的喧嚣的东京,都使他们恋恋不舍起来,但是,不能总是沉浸在伤感之中。

“走吧。”

在凛子的招呼下,久木离开了房间。

已是秋季,凛子穿着羊绒套装,戴着同色的帽子,久木穿着浅鸵色的夹克和茶色的裤子,提着一个旅行包。

他们像是年龄相差较大的夫妻,出门去渡周末。久木开车穿过市中心,上了关越高速公路。

从这里将永远告别东京。久木在公路人口买了票,凛子拿着票说道:“是单程票啊。”

走向死亡的旅行,单程票就足够了。

“咱们去乐园啦。”

凛子故意开着玩笑,眼睛凝视着前方。

久木握着方向盘,嘴里重复着“乐园”。

凛子坚信来世就是两人永恒的爱的乐园。

从前,在天界的亚当和夏娃因偷吃了禁果被赶出了伊甸园,他们现在想要返回乐园。尽管是由于蛇的迷惑,但是只要违背了神的意志,是否还能返回伊甸园呢?久木没有自信,既使回不去也没有什么不满的。现在两人沉沦在充满污秽的现世,是由于吃了性这个禁果,因而从天上堕落到了人世间,既然如此,就干脆贪婪地享受性的快乐后死去。

他们已经充分地享受了这一人生的快乐了。

总之,现在凛子唯一企盼的是在爱的极致死去,她心里充满着美丽的梦幻。

久木虽然没有这样的梦幻,却清楚地知道今后再不会有比现在更美好的人生了。

能得到凛子的深爱,能在欢喜的顶点死去,只要拥有这样实实在在的真实,就不会再有不安,就能和凛子一起开始爱的单程旅行了。

来到了秋天的轻井泽,久木不禁想起了崛辰雄的小说《起风了》的序曲。

“在某一天的下午……突然起了风。”

他模模糊糊还记得这篇文章的开头,是下面这首瓦莱里的诗句。

“起风了,好好活下去。”

起风了,并不一定表现的是秋天,却有着秋天的意境。

“好好活下去”或许不适合即将走向死亡的他们两人,但是,在这咏叹的诗句中,蕴含着和诗的含义相辅相成的静静的达观,不仅仅是颂扬生命的活力。换言之,其中还含有凝视着生与死的成熟的秋天的气息。

他们去轻井泽时正是这样一个秋天,阵阵秋风吹过寂静的树林。

下午到达后,天还很亮,他们直接去游览了周围一带的高原秋色。

和七月的梅雨天完全不同,秋高气爽,晴空万里。远处喷着烟雾的浅间山隐约可见。半山腰里已是红叶点染,山脚下边野的芒草闪着金光。

久木和凛子都沉默寡言,并不是心情不好,他们想要把金秋时节的自然美景都烙印在眼睛里。

随着太阳西斜,浅间山的轮廓愈加鲜明,山脚下渐渐变暗,山峰顶端涌动着白云。

他们勿匆下了山。不可思议的是,在向往生的时候,容易陶醉于寂寥的秋色,在准备去死的现在,却急于逃离这样的风景。

用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了别墅,大门外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

“我回来了。”

他们念念有词地进了大门。

他们准备在这里渡过最后一夜,明天晚上,两人就会饮下血红的葡萄酒结束此生。

晚上,他们在附近的饭店里吃了饭,明天一天哪儿也打算不去,所以这是他们在外面吃的最后的晚餐了。

七月初,也在这里吃过饭,那次为久木祝贺生日用香摈干了杯。谁能想到,仅仅三个月后,会在同一个地方吃最后一顿晚饭。回想起来,那时就已经有一些预兆了。那时久木还没有被派往分杜去,就已经有了辞职的打算,甚至产生了活着很无聊的虚无感。而凛子也对爱情易变、年华浙衰感到朦胧的不安,梦想在绝对的爱的顶点去死。

从水口的死到匿名信,从降职到被迫辞职,此外,和凛子的深情至爱以及对人生的失望等都加速了对死的向往。

换句话说,经过从春到夏的充分的瞄准,在一个秋日,这发子弹射向了晴朗的天空,随着这一声枪响,两人便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一切简单得使久木难以置信。这时,侍者过来给他斟上了法国红葡萄酒。

高脚杯里血红的葡萄酒飘溢着一股醇香。

“还是这种酒好吧。”

他们最后喝的这种鲜红而昂贵的饮料是凛子选定的。

果然,这酒喝到嘴里甘甜醇郁,使人感受到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欧洲的丰烧和传统以及逸乐的情调。

“咱们再买一瓶带回去吧。”

明天只要和今天一样,香甜地喝上一口,两人就会携手进入玫瑰色的死的世界。

当天晚上久木和凛子一直沉睡不醒。

他们为准备这次旅行弄得精疲力竭,一生中积攒起来的身心劳顿,使他们像铅一样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一直睡过了中午,两人才完全醒了过来。

凛子像往常那样洗了澡,化了淡妆,穿上了羊绒衫和筒裙,收拾起屋子来。久木到凉台上去抽烟。

一些树叶已经早早开始发红了,这几天掉下来的枯叶,已腐烂在黑油油的泥土里了。

久木望着树梢上方的天空出神,凛子走近他问道:“看什么呢?”

“你瞧那边的天空。”

凛子顺着久木的手指望去,透过树梢窥见了湛蓝湛蓝的天空。

“我们该写遗书了……”

久木望着空中也在想着这件事。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把咱们两人葬在一起。”

“就这些?”

“就这些。”

不管能否实现,临死时,两个人最后的希望只有这一个。

下午,久木和凛子写下了遗书。

凛子先用毛笔书写了“请原谅我们最后的任性。请把我们两人葬在一起,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并签上了久木和凛子的名字。

然后,久木分别给妻子和女儿写了遗书,凛子也给母亲写了一份。

久木在信里写了请你们原谅我的任性等等。最后附上了一句离家时没有说出口的“非常感谢你们多年来对我的关照。”

久木耳边又响起了女儿知佳的“爸爸别走”的叫声。

这叫声意味着什么呢?仅仅是不要我离开吗,还是察觉了我将要踏上不归之途呢?不管怎么说,到了明天,她们会明白一切的。

写完了遗书,突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干的了,两人都沉入了冥想之中。

凛子倚靠在唯一一个安乐椅里,久木闭着眼睛斜躺在旁边的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享受着这份宁静,这时太阳西斜,天色渐黑了。

凛子无声无息地站起来,开始准备最后一顿饭。

材料是现成的,有沙拉、鸭肉沙锅,摆到了餐桌上后,凛子说道:“随便吃点儿吧。”

凛子把沙拉盛到各人的小盘儿里,久木感到无比的幸福,因为这个世上吃的最后一顿饭是凛子亲手做的。

“把那瓶葡萄酒打开吧。”

久木拿出昨天晚上从饭店买来的葡萄酒,拔出了瓶塞,慢慢倒进了两个玻璃杯里。

两个杯子碰了一下,久木说:“为了我们的……”

凛子接着说:“美好的旅行……”

便一饮而尽。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凛子意味深长他说道:“活着太好了……”

马上就要去死了,却说活着太好了,这是为什么呢?

久木觉得很奇怪,凛子拿着高脚杯对他说:“因为活着才认识的你,才知道了很多快乐的事,才会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久木感激地点着头,凛子的眼里放射出光彩。

“爱情使我变得美丽,每日每时都在了解生活的意义,当然,也有许多烦恼,然而却有几十倍的欢欣。热烈的爱,使我全身敏感起来,看到什么都会激动,觉得任何东西都是有生命的。”

“可是我们马上要死……”

“对,有这么多丰富多采的美好回忆已经足够了,再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是吧?”

正像凛子所说的那样,久木全身心地爱恋过了,现在没有丝毫的遗憾了。

“活着太好了。”

久木不禁说出了和凛子一样的话来。这一年半过得非常充实,所以感到死并不可怕。

“谢谢。”

凛子又伸出了玻璃杯,久木跟她碰了一下杯。

“谢谢。”

互相会意地喝了下去。

今晚,只要再次重复一下这个动作,两人就能完成极为幸福的死亡之旅。

吃完最后的一顿饭,已是下午六点了。

外面黑沉沉的,从凉台透出的光亮照出了庭院的轮廓。一到十月,几乎没有人来别墅居住,只有他们这里亮着灯光。

然而,这间房子里却在做着去死的准备。

久木先把葡萄酒倒进高脚杯四分之一,然后倒入了氰化钾粉末。

虽然只有两小勺,可是一勺就能夺去四、五个人的生命,所以绝对够用了。

凛子悄悄坐到了桌边,看着掺了毒药的葡萄酒。

“喝了它就行了?”

凛子拿起杯子凑近一子闻了闻。

“真好闻。”

“葡萄酒会冲淡药味儿,不过喝的时候还是有点酸味儿。”

“谁这么说的?”

听川端说,有人竟然亲口尝过这种一喝就死的毒药,真是无奇不有。

“也可能有人误喝了极少量的毒药,后来被救活了。”

“我们不会这样的吧?”

“绝对没问题。”

久木满怀自信地,坚决他说道。他看了一眼电话,说:“要不要打个电话给笠原,让他明天中午到这儿来。”

关于死亡的时间,久木作过大致的计算。

他们希望尸体被发现时,能像凛子期待的那样紧紧抱在一起不分离。为了以这种姿势死,必须在尸体最僵硬的时候,即死后十几个小时至二十个小时之间被人发现最理想。

“就说需要劈柴,他一定会来的。”

管理人来的时候,他们两人应该是紧紧拥抱着的僵尸了。

“咱们该去了。”

这轻松的一句话,即是走向死亡的信号。

两人手牵着手上了楼梯。

二楼的卧室里,窗户紧闭着,空调开得很低。

久木拧开床边的台灯,把酒杯放在床头柜上,和凛子并肩坐在床沿儿。

四周静的出奇,隐约可以听见啾啾的虫鸣。

在这静寂中,仍然有生物存在,久木静下心来,倾听着这些动静,凛子道:“你不后悔吗?”

听到这低沉的问话,久木缓缓点点头。

“不后悔。”

“你的一生……”

“虽然有着种种不如意,但终于遇见你这样的女性,实在太荣幸了。”

“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认识你太幸福了。”

一瞬间,对凛子的爱在久木的全身奔涌翻腾,他不禁拥抱着凛子亲吻起来。他吻遍了凛子脸上的每一处,在这暴风雨般的接吻中,久木产生了一个欲望。

“你把衣服都脱了。”

临死前他要仔仔细细地看遍凛子的全身,把它印在脑子里。

“全脱光……”

凛子背着身,脱下毛衣、裙子、胸罩和内裤后,便转过身来。

“这样行了吧?”

一丝不挂的凛子站在久木的目前。

她仍不免有点害羞用双手掩着胸前,这面临着死亡的裸体显得有些苍白,就像白磁般晶莹剔透。

久木站在凛子的面前,拉开了她挡在胸前的双手。

“真美……”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明亮的地方,这么用心仔细地欣赏凛子的身体。

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来回看了好几遍,久木觉得面前的女人,就像盘坐在须弥坛上的阿弥陀佛一样。

久木第一次发觉自己孜孜以求的,原来是这种美丽妖艳的女体佛像,是对这女体的信仰。

如同虔诚的信徒摸遍佛像的每一处,体味无上的幸福感一样,久木伸出双手,从女人的脖子开始一直抚摸到丰腴的肩头。高耸的乳房。再由此向腰部及凸起的臀部前进……。

两人就这样怀着对人生的无限执着与留恋,开始共同赴死的最后的美餐了。女人仰面朝上地躺下,腰部下面塞了个枕头以使胯部突出,男人从上面压下来,与心爱的女人身体重合在一起,以这样紧密相接的体位来企求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现在再也没有可惧怕的了,一直朝着极乐世界飞奔就可以了。

久木的意志传给了凛子,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做了最后一搏,终于凛子全身震颤起来。

“我真高兴……”

与凛子发自心底的欢喜的喊叫同时,久木也被吸干了所有的精力,燃尽了全部生命。

就在这时,久木慢慢将右手伸向了床头柜。

他要在这快乐的极点给凛子的全身注入毒液,使她死去,同时自己也在刚刚射精后的高潮时喝下毒药。

这正是两人所期待、盼望和梦寐以求的通往幸福彼岸的旅途。

久木不再犹豫了,他用五个手指紧紧攘住了玻璃坏,把它拿到自己的嘴边,一仰头喝了一大口火焰般通红的液体。

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一丝苦涩味儿。不,他是一心只想着要把它喝下去,其它感觉早已麻木了。

久木咽下了一部分,把嘴里剩余的毒酒注入了神情安祥而满足的凛子的红唇。

凛子躺在久木的怀抱里,十分顺从地,就像婴儿喝奶一样,拼命地吮吸着。

嘴对嘴注入的鲜红的液体,从凛子的嘴角溢了出来,顺着雪白的脸颊淌落。

久木感到无比的幸福,这时突然袭来的窒息使他拼命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叫了声:“凛子……”

“亲爱的……”

这雾笛般飘然远去的声音,是两人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的叫唤和绝唱。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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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到一篇婚外恋的文章,觉的不错。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良宵
    by maggie1981 (Doggy life) at 2010.4.22 15:22 (#6027408@0)
    <本文发表于: 相约加拿大:枫下论坛 www.rolia.net

      十月的最后一周的星期六,久木一直呆在家里看电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看的节目,不外是一周的社会动态追踪报道或高尔夫比赛等等,到了下午三点,他忽然想起什么,关上了电视。
      久木起身到自己的房间去,开始准备外出的行装。
      以往有妻子帮着,最近几乎都是久木自己准备了。他穿上花格夹克上衣,浅褐色的裤子,打好领带,便提着已装好包的高尔夫用具包回到客厅,妻子正在桌前摆弄计算机,眼看临近年底送礼季节了,这会儿她像是在计算成套陶器价格的估价。
      “我该走啦。”
      听到久木的声音,妻子才摘下老花镜,转过头来。
      “今天晚上不回来是吧?”
      “嗯,先参加一个招待会,然后去箱根的仙石原饭店住一晚,明天在那儿打高尔夫球。”
      说完久木走到门口,妻子随后起来送他。
      “我六点在银座也有个洽谈会,得晚些回来。”
      久木点了点头,背起包走出家门。
      其实,今天晚上是去和凛子幽会的。拿着高尔夫包出门,是为了给自己外宿打掩护。
      不过,久木刚才对妻子所说的也并不都是假话。
      今天傍晚出席在赤坂的饭店颁奖酒会,以及,晚上在仙石原的饭店住宿都是事实,只不过,发奖仪式是凛子参加的书法协会举办的,而仙实原是和凛子两个人去。
      尽管确有其事,同伴者是密而不宣的。这固然是为了瞒着妻子,似乎不大合适,但多年来形成的冷淡的夫妻之间,适当的隐瞒或许不能一概说成是恶意的。
      从世田谷到赤坂的饭店,开车需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坦率他说,妻子并没有特别值得挑剔的地方。年龄比久木小六岁,今年四十八岁,圆圆的脸庞,显得很年轻。她说年轻的男职员猜出的年龄比她真实年龄小了五、六岁还多,看她那副高兴劲儿,不像是在瞎说。
      她长相一般,性格十分开朗,家务事以及养育女儿方面都很精干利落。另外与十年前去世的婆婆的关系也处得不错。若全面打分的话,可以打到七八十分。然而,也正是这种无可挑剔的安心感,使人觉得过于平淡无聊而成为一种缺憾了。
      久木与妻子之间已有十年不再有性生活了。当然,以前就不算频繁,所以,就自然消亡了,对他而言,妻子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生活伴侣更合适。
      久木公司中曾有这么一种奇谈怪论,说是“工作和性交不带回家去”,现在久木和妻子的关系就跟这差不多。
      这或许是男人们的信口托词,然而,对于二十多年来朝夕相处,彼此已了如指掌的妻子,要她“兴奋起来”也是枉然。这么长时间的生活在一起,妻子更像是近亲,因此,有人打浑地说“不准和近亲交配。”
      总之,二十五年之久的婚姻,已没有了浪漫和激情,两人之间只有安定在维系着。换句话说,男女之间,或者图安宁,或者要激情,二者不可兼得。
      不能说完全出于这个原因,但现在的久木在寻求后者的激情,并沉浸于其中了。
      星期六的傍晚,道路格外拥挤。离家时还觉得出来得太早了,看现在这样子,五点以前能到就不错了。穿过堵塞的涩谷,沿青山路朝赤坂方向开着车,久木看了眼助手席上的高尔夫包苦笑了一下。
      和凛子一起出去旅行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从公司直接去目的地的,所以比较轻松,可是今天是假日,不方便出门,想来想去只好说成是和朋友去住饭店打高尔夫球了。
      昨天晚上跟妻子说了之后,她没有表现出怀疑的样子,今天,久木出门时她的表情也很正常。
      久木觉得妻子还没觉察到什么,同时又觉得妻子早已看穿了一切。
      妻子原本不是个嫉妒心强、喜怒无常的人,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总是我行我素,久木很难摸透她的真实心态。
      结果,妻子的好脾气倒纵容了久木,他不断地在外面结交女友。
      妻子那麻木不仁的沉静态度里,似乎隐含着唠叨也是多余的,丈夫迟早会回到身边来的想法。
      但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大一样,久木是相当认真地投入的,可是她怎么还是这么满不在乎呢。
      这一段时间,她正热衷于陶器顾问的工作,所以顾不上他,不过,也说不定有别的要好的男人了。久木想像不出哪个男人会去追求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可又一想,自己比妻子还大呢,看来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妻子移情别恋,是件令人不快的事,然而现在的久木根本没有资格去责备她。
      到达饭店时已是四点五十分,离颁奖开始还有不到十分钟。
      久木把车存在停车场,来到二楼会场,那里已聚集了一些书法家和有关人员。
      从人群之间穿过,久木在接待处签了到。这时,早已在等候他的凛子走近前来。
      凛子身着淡紫色和服,系一条白色绣花腰带,云鬓高高盘起,上配珍珠发饰。走近一看,和服胸前的图案是小朵的菊花,色泽逐渐加深,接近裙边时,变成了绽放的大朵橘花了。久木呆呆地看着,凛子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啦?”
      “哎呀,实在是太美了。”
      穿西服和和服,凛子给人的印像迥然不同。穿西服时,聪明伶俐,惹人喜爱;穿和服时,是一副端庄稳重,光彩照人的夫人风度。
      “左等右等不见你的人影,真让人担心。”
      “车堵得走不动。”
      久木在凛子的引导下进了会场,坐在中央偏后的地方。
      “你就在这儿先呆一会儿。”
      “你坐哪儿啊?”
      “我坐前边。会后在隔壁有个小型招待会,你也参加一下。”
      久木点点头,凛子转过身朝前面走去,她背后的腰带是两个扇面的鼓形结。
      在这次书法展览中,凛子获得鼓励奖,其作品在美术馆展出,一平米左右的纸上,书写着“慎始敬终”四个字。
      “以谨慎开始,以恭敬告终。”
      久木读着,凛子解释说:“任何事情都要这样才对。”
      话是不错,可是在久木看来,有点儿过于凝重古板了些。想说出来,又觉得这就是凛子作人的准则,就一个劲儿点头赞同。
      先是大奖和优秀奖,然后是鼓励奖,这回有三人入选。
      “你一定得来啊。”
      应凛子之邀而来的久木,又有些担心她的丈夫也会来,按说她应该不会把两人男人同时请来的。
      按预定时间,发奖仪式五点准时开始。
      书法家和有关人员共有近二百人出席,首先由主办单位的报社和书法家代表讲话。久木这才知道,这是个具有全国规模的传统悠久的协会,已举办过近三十届书法展览了。
      主办者讲话后开始授奖。从最优秀奖起获奖者依次上台领取奖状和奖品。不愧是书法家,身着盛装和服的老者至妙龄少妇,一位接一位地登台,每一位都得到与会者的热烈掌声。
      轮到获鼓励奖的凛子领奖了,和她同时获奖的还有两位,一位是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另一位是更为年长的女性,正值盛年的凛子夹在中间,愈显得光彩照人。
      被念到名字的人上前一步领奖,凛子是第二个。
      霎时间,会场里掌声四起,比其他人的都要热烈。
      凛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接过奖品。久木不由充满了自豪感。
      与会者似乎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凛子身上,凛子因紧张而脸色略显苍白,与浅紫色和服相映衬,既雍容大方,又不失姣妍和妩媚。
      不知女宾们作何感想,男性们大多注视着台上的凛子,他们一定是从外表的美一直想像到脱去衣服后的裸体美。
      这种优越感也许就是拥有美丽的女演员或艺妓的妻子、情人的男人们所独自享有的快感了。
      就在久木品味着这一感觉时,凛子在又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走下了领奖台。评委作了讲评之后,颁奖结束了。
      接下来,在隔壁大厅里有个庆祝酒会,大家站起来向那边移动着。
      久木正犹豫要不要去参加时,凛子走过来对他说:“去一会儿就行。”
      “要很长时间吧?”
      “呆上三、四十分钟就可以溜走了。”
      “好吧,去呆一会儿,然后我在一楼的咖啡厅等你。”
      凛子点点头,又回到书法家那边去了。
      在酒会会场里,比颁奖仪式来的人还要多,有将近三百人的来宾。首先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祝酒,然后,酒会正式开始。
      久木在离人口处不远桌旁喝着啤酒,一边环视着会场,凛子正在靠近主桌的地方,和一位上年纪的男人交谈着。
      书法名人除外,一般的书法家以女性居多,在这众多的女性之中,凛子的姿色非常引人注目。虽然不那么雍容华贵,但是,典雅的气质中,透出成熟女性的动人魅力。出席者们似乎都有同感,凛子的身旁聚集了很多男人,都笑容可掬地跟凛子说话。
      久木这才知道,原来凛子是这个圈子里的后起之秀,他正望着凛子出神,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你到底还是来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衣川。
      “你呀,是凛子叫我来的。”
      “我本来不打算来,今天完事早,就来看看。”
      衣川说着,朝里边瞧了瞧,
      “看见她那么受欢迎,心里美滋滋的吧?”
      这种时候遇到衣川,和凛子一块儿走不大方便了,不过一个人正无聊,有个人说说话满不错。
      “没想到书法协会里有这么多女性啊。”
      “从事绘画的也不少,但不如书法的多,要说这也算是个问题。”
      “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热闹是热闹,不过你也看见了,名书法家大多是男性,他们周围有这么多不同年龄,各式各样的女性围绕着,会发生什么呢?肯定会对年轻貌美的女性另眼相看喽。”
      “不对不对,她可是例外。当然,弟子当中有位年轻女性,态度会不自觉地亲切和蔼起来。这与其说是偏向,莫如说是男人的本能吧。”
      久木听着点了点头,衣川压低了声音,
      “有的先生在弟子当中选定一个样板,让其模仿自己写的字,从而入选的。”
      “是不是分各种流派或集团吧。”
      “当然啦,流派掌门人的名气越大,弟子就越得势,否则就倒霉了。”
      “这么说和舞蹈界、插花界类似了?”
      “基本上差不多吧。”
      衣川以前在报社干过,所以对书法界好像也相当了解。
      “展出的书法,什么人买呢?”
      “除有名望的先生或在传媒界挂了名的极少数先生的作品外,几乎都是被弟子买走。”
      “弟子买去做什么呢?”
      “以此来表示对先生的忠诚啊。”
      一想到凛子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久木突然同情起她来,同时,也很钦佩她。
      会场里的凛子好像注意到了久木在和衣川讲话。
      衣川朝凛子招了招手,见凛子走过来,就笑着说:“今天你可真出众啊,一进会场就看见你了。”
      衣川平日总叹惜自己太腼腆,不会对女人说好听的,现在可是一反常态了。
      “刚才他给我讲了些书法界的内幕。”久木转了话题。
      “什么内幕呀?”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的。”
      衣川摇着脑袋说。就在这时,一位记者模样的中年男子递给凛子一张名片,后面跟着的摄影师啪唧啪唧地给凛子拍起照来。
      不是优秀奖,却受到明星级的礼遇,想必是因为凛子的美貌吧。
      久木退后一步观看着,衣川问他:“呆会儿你们有什么安排?”
      久木吱晤着“这个嘛……”,衣川立刻明白了。
      “别为难了,今天晚上你们也该干杯庆祝一下噢。”
      衣川善解人意他说道。
      “她家里今天没来人吗?”
      久木也正担心这个,又环顾了一遍会场。
      “不过,你也真够大胆的,要是她丈夫来了可怎么办哪?”
      听衣川这么一说,久木本想回一句“是凛子要我来的”,可是话到嘴边,变成了话里有话的“大胆的是她呀。”
      “不至于为了美女来一场决斗吧。”
      衣川想入非非的自得其乐,见久木没有反应,觉得无趣,又呆了十来分钟就离开了会场。
      又剩下久木自己了,招待会正是酒宴方酣。
      久木的目光追逐着凛子的身影,同时想起了衣川刚说的“大胆”这个词来。
      听他的口气像是在讥讽不是丈夫的男人出席招待会。本来没说凛子的丈夫要来,即使来了,也不认识他不会有麻烦的。
      久木边自我宽心边喝着啤酒,看了下手表,已过了三十多分钟了,于是,离开会场,来到一搂的大厅,穿过大厅往左手去就到了咖啡室。他坐在里面靠墙的位子上,要了杯咖啡。正是周末,到处是来出席婚礼的男男女女。
      咖啡很快就端来了,又瞧了眼手表,六点半过了。
      照这趋势来看,到箱根得九点了。
      久木手里闲得没事干,翻起了笔记本,点燃第二根香烟时,凛子在大厅里出现了。
      和一位上年纪的女性告别后,凛子提着大大的纸口袋向这边走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咱们走吧。”
      凛子担心被人注意到,尽快想离开这儿。
      两人穿过大厅来到地下停车场,坐进车里,凛子才算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平日温和的神情。
      “今晚把你弄得晕头转向的,真抱歉。”
      “哪里,多亏了你我今天开了眼界,非常愉快。”
      久木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直接去箱根行吗?”
      “按说还有第二轮酒会呢,不过我事先说好不参加的。”
      “衣服用不用换换?”
      凛子还穿着出席招待会的和服。
      “我带了要换的衣服了,到那边再换吧。”
      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后,立刻被笼罩在赤扳五光十色的霓红灯之中了。
      “今天你太美了。我现在才知道你有那么多崇拜者。”
      “哪有什么崇拜者呀。”
      凛子羞赧地把头掉向车窗,拿出了粉盒补妆。
      “有不少人向你献殷勤吧?”
      “我总是和大伙儿一起出去。”
      “不过,先生和大人物净是男性吧。”
      “先生都是老年人,没有像你这么脸皮厚的。”
      “男人可不好说噢。”
      “人家全是绅士,放心吧。”
      车子朝霞关驶去,从那儿上首都高速公路。久木望着前方明灭的灯光说道:“衣川说咱们俩胆子大。”
      “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意思是万一你丈夫来了怎么办哪。”
      “他不会来的。”
      “有事出去了?”
      “不是,他说了不来就不会来的。”
      凛子的语气很果断,丝毫役有犹豫。
      车子从霞关的坡道上了高速公路,经由涩谷直奔用贺而去。然后再上东名高速路,可直达御殿场。
      久木开始加速,接着又问道:“他知道今天的颁奖式吗?”
      久木还是省掉了“你丈夫”这个词。
      “知道他也不会关心的。”
      凛子凝观着灯光闪烁的前方答到。
      “难道也没说想来看看?”
      “没有,什么表示都没有……”
      “你今天晚上不回家的理由呢?”
      “找说和协会的人一起出去。”
      “可是他对你外宿不归就一点儿也不怀疑吗?”
      “可能会怀疑的。”
      这回答使久木有些意外,他紧握着方向盘问她:“就是说他无所谓?”
      “也不是无所谓,他不爱刨根问底。”
      久木愈加不明白这对儿夫妻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是有所怀疑的了?”
      “他这人自尊心很强,不愿意知道不利于他的事。若是了解之后确有其事,多没面子呀。”
      “不过如果对你不放心的话……”
      “有各种各样的男人。有的人什么都想知道,也有像他这样的,害怕知道了有伤自己的尊严。”
      “可是,老是这样下去……”
      “是啊,他难受,我也难受。”
      凛子出神地看着前方。
      星期六的夜晚,南去的高速路意外的通畅。
      车子过了用贺的收费口,进入了东名高速路,有三条车道,久木又加大了油门。灯光璀璨的大城市迅速远去,静悄悄的住宅区和黑黢黢的森林不断闪过。
      对于凛子夫妇,久木再怎么想也没有用。本来就是夺人之妻的罪魁祸首,倒为人家丈夫担心,太不合逻辑了。
      于是,久木把话题转到了书法上,
      “你一坐到桌前,拿起毛笔,心情就平静下来了吗?”
      “即使不太平静时,研着研着墨,也自然而然消失了,拿起毛笔时,心境已经十分安宁了。”
      久木还从未见过凛子写毛笔字的样子,但想像得出凛子研磨和铺开纸书写时的姿态,一定是非常端庄而优美的。
      “字能反映出人的品格吧。”
      “当然,字如其人嘛。”
      的确,字写得帅气的人,性格也是很潇洒的。
      “常有人说我的字显得妩媚。”
      “这次的作品怎么样?”
      “很遗憾,不怎么妩媚吧,我是尽量控制自己不写出那种感觉来的。”
      “这也能控制?”
      “写四个字以内还问题不大,我也说不好。”
      这次凛子写的是“慎始敬终”四个大字。
      “不知你的妩媚的字什么样,不过,这几个字写得很有生气,很美。”
      “你这么说我真高兴。”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写的是‘慎始乱终’。”
      “那是什么意思啊?”
      “开始谨慎,最终迷乱。”
      “别胡说。”
      凛子瞪了他一眼,每到夜里,凛子就会由谨慎矜持变为疯狂迷乱的。为了目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久木驱车飞奔在夜晚的东名高速公路上。
      到达仙石原饭店时是八点半钟。离开东京时,以为得九点才能到,没想到一路顺畅,提前到了。
      在服务台办了手续后,他们被引到了三层尽头的客房。
      久木以前来这个饭店打过高尔夫球,所以知道白天从凉台可以眺望仙石原平原以及高尔夫球场。
      凛子本想马上换衣服,一看时间不早了,就决定先去吃饭。
      餐厅在一层,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隔着落地玻璃窗,看见下面的游泳池被水下灯饰照得湛蓝透明。
      “真像仙境一样啊!”
      从受奖典礼到酒会凛子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好容易才松懈了下来。
      在放松了的心情下两人又重新干了杯啤酒,酒会上已多少吃了点东西,所以只要了份清淡的菜肴。
      “不知为什么,到了这儿安心多了。”
      正如凛子所言,一进入箱根的山地,久木就产生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心感,或许两人都因为不正当的恋情而内疚的缘故吧。
      芦湖产的虹蹲鱼加奶酪的冷盘瑞了上来,喝了口葡萄酒,久木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
      “你作品上的署名‘翠玉’,也叫做雅号吧,是你自己起的?”
      “有人是自己起的,我是先生给起的。”
      “翠玉,这个名字不错,真想让你用这个雅号写一幅妍丽的字呢。”
      “那么下次就写一首名人作的恋歌吧。”
      “你听这首怎么样,
      肌肤柔嫩,激情满怀热血涌。
      不为所动,孤独寂寞求真理。”
      久木朗诵了一首与谢野晶子的和歌,凛子不禁苦笑了一下。久木接着又朗诵起了中城富美子的和歌,这位战后不久和寺山所司一起走红歌坛女歌人,年仅三十六岁就英年早逝了。
      “我们女人,任凭猫头鹰、小蝌蚪还有花朵。
      和爱情一起,占据我们的心灵。
      这首歌把女人的娇媚表达得淋漓尽致吧。”
      “是啊,的确是好诗。”凛子随声附合着。
      晚餐用完已过十点了。
      凛子紧张了一天,感到有些疲惫。
      从餐厅回到房间,关上门后,就成了两人世界,久木很自然地拥抱了凛子,凛子也早已期待着这一刻,顺势靠在他的胸前,和他接吻。
      夜色笼罩的饭店里,悄无声息,静得能听见凛子衣服发出的悉簌声,长长的亲吻之后,凛子拢了拢头发,走到窗边。
      玻璃窗着落地面,外面的凉台上放着一张白色的桌子和两把椅子。
      “出去瞧瞧可以吗?”
      凛子想吹吹晚风,打开凉台门走到外面,久木跟在她后边。
      “挺冷的。”
      入夜时刮起的风,掠过了秋天的高原。
      “你看月亮好大啊。”
      久木抬头一看,月亮高悬天边,皎洁如水。
      从屋里看时,凉台前面黑黑的,现在借着月光可以依稀看到宽阔的草地和高尔夫球场,远处耸立着屏障般的外轮山。清新的空气,使人觉得连月亮也比城市里所见到的更大更亮。
      “我都不敢看这月亮了。”凛子望着月亮小声说。“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它射透了似的……”
      “今晚就来它个月光浴怎么样?”
      “你说不出正经话来。”
      凛子缩起脖子说了声“好冷啊”,此时的久木已被淫亵的念头占据了。
      两人从凉台回到了屋里,里面的暖和气与外面袭人的寒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边赏月,久木涌起了情欲。此时的凛子正准备去淋浴。
      久木换了浴衣,躺在床上等凛子。凛子关上了门厅的灯,开始脱和服。
      一下子屋里黑了下来。只有月光洒在窗户上,微微泛白。久木凝望着这宁静中的朦胧夜色。
      凛子在床的左侧,紧挨着洗澡间的地方,弓着身子在脱衣服,能听到衣服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音,解下了腰带,又抽去了几条系带后,和服便长长的拖到了地上。
      起初觉得黯淡的月光,渐渐习惯之后,能模模糊糊看见东西了。只见凛子背对着他,身上披着和服,朦胧中看起来很像是过去贵妇人出门时披的蒙头披肩。
      按顺序是先脱和服,再脱长衬衣,然后是贴身衬衣,这么一件件往下脱的,凛子在已有肌肤之交的男人面前,仍旧背着他,披着和服脱着。
      久木之所以被凛子吸引,正是因为她具有这样的矜持和品味。
      脱完后,凛子披着和服进了洗澡间。
      凛子这时一定完全一丝不挂了。
      久木闻着这些衣物的香气,在皎洁的月光下沉思起来。
      端庄而文静的女人变得迷乱使人心醉,若原来就迷乱的女人,再怎么迷乱也毫无情趣。
      从洗澡间传来凛子淋浴的细碎的水流声。
      久木关掉了所有的灯,以备凛子洗澡出来的需要。表面上是为凛子着想,其实,自有久木的打算。房间里温暖如春,从两扇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那儿照进了一抹轻柔的月光。
      设置好这一杨景,就只等美丽的猎物上场了。
      不知什么原因,凛子从洗澡间出来后,站在门边半天不动窝,久木奇怪地坐了起来,凛子这才问他:“干么不拉上窗帘?”
      这根本用不着解释,久木不作声。凛子走到窗前,要拉上窗帘的一瞬间,凛子绰约的风姿袒露在淡淡的月光下了。
      刚刚出浴的棵体上裹一件白色的浴衣,腰带长长垂了下来,头发盘在脑后,仰起脸眺望窗外的身姿,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
      久木看得入了神,翻身下床,来到窗边抓住了凛子的手。
      “我刚才不是说过要月光浴的吗?”
      “不要,不要。”
      久木也不理会,把凛子拽到了床上。
      凛子虽然顾虑窗外的月光,一旦被搂抱着躺到了床上时,也就顺从地就范了。
      “现在开始月光下的解剖。”
      “别玩儿花样啊,我可害怕。”
      “你只要老老实实的保管你没事。一动不动地把一切都交给月亮好了。”
      久木发布完命令后,先拽掉她浴衣的带子,然后,双手轻轻地解开前襟,丰满的胸部显露了出来。
      不知是久木的命令起了作用,还是清澈如洗的月色卸掉了凛子的抵抗力,她头一次这么温顺,倒使久木有些不习惯,他接下去把浴衣全部掀开了。顿时,女人完全裸露在月光之下了。
      凛子的皮肤本来就很白,月光下更显得白皙,只留下一处阴翳。宛如一具白蜡雕塑。
      “美极了……”
      无论怎样残忍的刽子手,看到绝色美人都会心旌摇曳,何况久木这样的速成的刽子手,不可能抗拒这美的诱惑。
      久木本想立刻就对这一丝不挂的肉体进行一番猛烈的袭击,却陶醉于这美的享受之中,于是改变主意,继续欣赏下去。
      年轻时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去占有,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喜欢用目光来欣赏,自己变成了月光,目光犀利地在这白皙的肉体上来回扫瞄着。
      雪白的肌肤和黑色的阴翳一齐呈现出来的一瞬,女人的纯净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男人已不满足仅是目光的享乐了,开始爱抚起女人来。
      上千年的人类生活中,都在反复着同样的行为,为同样的目的而拼命,现在我们所做的和几千年前的人们是一脉相承的。
      “这种事不用学,自然而然就会了。”
      “可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啊。”
      诚然,没有比性更普遍的了,也没有比性更富于私人秘密性的了。
      无论是几千年前的人还是现代人,尽管是在重复同一件事,仔细分析的话,却有着千差万别,从感受方式到满足程度都大相径庭。
      恐怕只有这个世界是无所谓进步与退步的。或许科学文明的进步使现代人更有技巧,古代人较为笨拙,但都是从各自的体验和感觉中慢慢摸索,并为之一喜一忧的。
      唯独这一领域,科学也好,文明也好都难以介人进去,这是男人女人以其本来面目相互接触而得到的,仅此一代的智慧和文化。
      “你说对不对?”久木在心里问着自己。
      长时间的爱抚加上有力的拥抱,使凛子立刻燃烧了。
      刚才还在月色下端着架子的女人,顿时化作一股冲天的火柱。
      “女人就是贪得无厌呀。”
      久木半是戏谚半是羡慕他说,凛子听了轻轻摇了摇头。
      “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的确,刚认识凛子的时候,她十分拘谨,感觉迟钝。
      现在突然发现,凛子不知何时已找到了感觉,满足她的要求倒成了久木应尽的义务了,操纵女人的指导者,成了为女人竭力服务的侍者了。
      “没想到你的进步这么快。”
      “这还不是你的功劳吗?”
      被女人这样夸赞,是男人最为得意的事了。不过,凛子能够如此盛开,其自身条件的优秀是不容忽视的。换言之,无论怎样的育花名手,没有优良品种,也不可能培育出美丽的花朵。
      “其实是因为你有能力。”
      “这也是能力吗?”
      “说不太清楚,反正,这里相当的棒。”
      久木说着把手轻轻按在凛子的小腹上。
      凛子感到被称赞这种部位,有点惶惑。
      凛子自己也模模糊糊地觉察到自己近来的变化,可是被这么明目张胆他说出来,自然会不知所措了。
      久木照旧往下说,
      “妙极了,简直是日本首屈一指的。”
      “别拿我开心了。”
      “我说的是真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久木没办法,只好寻找合适的措辞加以解释。
      “是一种温暖的,被从四周紧紧吸住的感觉……”
      “女人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每个人都不同。”
      凛子还是不明白。
      “女人自己可能不大了解,从你这样优秀的到差劲儿的,什么样的都有。”
      “这跟男人也有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啦。但是有时好容易对方接纳了自己,兴奋地进去之后,觉得不舒服,就早早撤退了。”
      凛子忍住笑说道:“男人也太任性了。”
      “大概有点儿吧。”
      “可是,喜欢这个女人才追求的呀。”
      “不发生关系的话还很难说。”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男人都明白的,只是对女性说不出口。”
      见凛子沉思着,久木把话题转到了平安朝时代。
      “《源氏物语》里有位叫六条御息所的女性,她那个地方可能就不大理想。”
      “真的?”
      到调查室以后,久木看书的机会增多了。
      为以后编纂昭和史做准备,他主要看的是现代史,偶尔也重新翻翻以前看过的书,其中就有《源氏物语》,在研究昭和史上的恋爱事件时,想起了光源氏,于是重读了一遍,不料发掘出了一些新意。
      久木自我解嘲的想,这还得多谢被降职了。年轻时没留意的东西,现在有了新的发现。六条御息所就是其中的一位令人感兴趣的女性。
      “她不仅身份高贵,而且美丽端在,品味优雅。从表面上看是位毫无瑕疵的理想的女人,然而,重要的那个地方,似乎不那么尽如人意。”
      “真是这样吗?”
      “遗憾的是有极少数人是这样。”
      “治得好吗?”凛子认真起来。
      “如果特别爱她的男人拼命努力,而她自己也积极配合的话,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男人很难做到总是这样,这是有限度的。”
      “他不是喜欢这个女子吗?”
      “即使喜欢,如果差劲儿的话,就会产生欲求不满,当别的女性出现时,感情可能会转移。”
      “归根到底男人是很随意的。”
      “那我得问问你,女人是不是也不愿意和性能力差的男人发生关系呢?”
      “不愿意。”
      “这不是一回事吗。男人也不愿意和差劲儿的或迟钝的女人做爱呀。”
      月光洒在床上,两人并排躺着,探讨着性的奥妙。
      《源氏物语》里有句“雨夜品评”,现在算是“月夜品评”吧。不,都赤棵着身子,还是“裸体品评”最恰如其分了。
      “六条御息所的悲剧,除了她太过清高,嫉妒心强等原因外,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这里。”
      “连这都写在书上了?”
      “紫式部是女性,所以没写明或者不好写明吧,不过,从前后的内容来分析,是有这个意思的。”
      凛子很有兴致地望着久木,听他讲下去。
      “源氏看上了这个女人,追求她,终于如愿以偿,同床共枕了。可是,好不容易结合了之后,立刻又疏远起她来,后来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找她。”
      “那是因为源氏太狠心了。”
      “不错,女人大都会这么想的。事实上,女性评论家们几乎一致谴责源氏的薄情寡义。”
      久木轻抚着凛子的后背。
      “六条御息所也憎恨源氏的薄情,以至于化作冤鬼附体在源氏钟爱的正妻葵上及夕颜身上,使二人命丧黄泉。”
      “真是个刻薄的人哪。”
      “表面上稳重、闲静,实际上却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一旦嫉恨起来就非常可怕。”
      “是源氏先冷淡她的呀?”
      “那倒是,可也实在够难为源氏的。男人有苦衷说不出,而对方还逼着他回答为什么不喜欢她。”
      “女人不会了解男人的。”
      六条御息所失去了源氏的爱,原来由于她的某个部位缺乏魅力,凛子很在意这个问题。
      “如果被男人说自己不怎么样的话,女人肯定会受不了这个刺激的。”
      “男人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源氏虽不满意六条御息所,却什么也没有说,还时常寄一些优美的和歌和信笺给她,她去伊势时,源氏还到野野宫去探望了她。”
      “不是不喜欢她了吗?”
      “她爱慕自己,当然不能过于冷淡了。即使有什么不满,表面上也要尊重女性,恭恭敬敬的,这大概就是平安贵族的温文尔雅吧。”
      “这么说来,源氏被女性褒贬,挺可怜的了?”
      “他尽力温和地对待她们,但并不为人所理解。”
      “那是自然啦,正是他那假惺惺的和蔼,女人才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不喜欢人家的话,就不该采取这样引起误会的态度呀。”
      “但是如果源氏接触一、二次后便完全置之不理的话,会怎样呢?更会被女人责骂为冷酷无情的男人吧。”
      凛子寻思了一会儿说,
      “那么,有没有不问男人也能知道的方法?”
      “像源氏那样接触一、二次后,不再继续的就有问题了。”
      “这就能说明问题了吗?”
      “不能绝对的说,但可以理解为在性的方面不合拍。”
      在皎洁、清澄的月光下谈论这类话题似乎不大协调,应该谈些高雅的事。然而深究起来,对于人而言,没有比性的问题更重要更根本的事了。
      “从前,男女之间从不谈及这种事,他们互相之间一直没有沟通。”
      凛子对久木的话表示同意,欠起身问他:“还有一个问题请教一下,有许多恋人或夫妻开始阶段非常亲热,慢慢变得冷漠了,这种情况也是说明那儿有问题吗?”
      “不见得,只是对对方厌倦了,并不说明别的什么。”
      “那么,这种情况和六条御息所的情况怎么区分好呢?”凛子的提问越来越尖锐了。
      “刚才说了,源氏和六条御息所只接触了一、二次,尔后源氏再也没有主动提出过要求;而一般的恋人或夫妇的情况则是多次发生关系,产生了厌倦之后,男方变得不积极了,性质完全不一样。”
      “就是说,连续几次以上就算合格喽?”
      “差不多吧,否则,一般家庭主妇就都不合格了。”
      凛子总算明白了,于是又问了个新的问题。
      “为什么男人会厌倦呢?”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常听男人说在家里对妻子不大上心,不想搞新花样或没什么热情,这是怎么回事呢?”
      凛子的尖锐提问使久木有些警觉起来。
      “不好说,妻子老在身边,太频繁了,男人怕自己吃不消,才半开玩笑这么说的吧。”
      和凛子如此深入地探讨性的问题还是头一次,这么袒露男人的隐私,使女人对自己了如指掌,久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亲密无间的恋人应该是无话不谈的。
      久木暗自思忖着,凛子又换了个问题。
      “据说欧洲王室有位皇太子,结婚前就和一位年纪比他大的夫人关系密切,真有其事?”
      从《源氏物语》突然谈到了外国的王室,久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而且,皇太子结婚之后还一直和夫人保持关系,皇太子妃仿佛成了三人家庭中的一员了,这怎么解释呢?”
      “你觉得奇怪吗?”
      “这么说对那位夫人或许有些不敬,无论从年龄上还是外貌上,皇太子妃都占有绝对的优势,为什么还不和夫人分手呢?”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这背后恐怕还是存在着一个性的问题。”
      “那么出众的太子妃也不行吗?”
      “不是不行,皇太子和夫人在一起时精神上更能得到安宁,加上性方面更有魅力,所以难以割舍吧。”
      “可是年龄大那么多,也不怎么漂亮。”
      “这你就不懂了,”久木把手搭在凛子的肩头,“性与年龄和外貌没什么必然的联系,有的人到了夫人的年龄还充满魅力,也有的人年轻漂亮却没有性感。总之一句话,没有比性的问题更为属于私人秘密的,外界无从窥测的东西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神秘莫测,别有情趣的。”
      “别有情趣?”
      “如果女性都是以年轻漂亮取胜,就太没意思了。为防止这一点,上帝就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加上了性这种不易看到的、具有威力的东西。”
      “月夜品评会”快要告一段落了,久木也困了,可是凛子还不肯罢休。
      “听你说了半天,觉得还是女人吃亏。因为男人就没有这类的问题呀。”
      “不对,男人也有难处。女人是属于身体构造上的差异,而男人有阳痿啦、早泄啦等等烦恼。这些都和精神上的影响有关,所以情况更加复杂。”
      “能治好吗?”
      “首先得有自信,女方的鼓励是最有效的。然而,无论看起来多么风流倜傥的男子,在性接触时没有情趣或笨手笨脚,都会被女性厌倦的。”
      “那倒是。”
      “和女性一样,男子在性方面被埋怨是最受伤害的了。”
      “女人会埋怨吗?”
      “就算不当面说,从事后的态度上也觉察得出来,而且女人在吵嘴时是什么都往外说的。”
      “你被说过吗?”
      “托你的福,还没有过。”
      “是完全没有吧。”凛子逗他。“看来男人和女人都不容易啊。”
      “很少有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十分和谐的男女。”
      “我们还可以吧,没有一、二次就停止呀。”
      “这还用说,你是日本第一呀。”
      凛子靠了过来,久木紧搂着这柔软光滑的躯体,沐浴着月光沉沉睡去了。
      黎明时分,久木做了个奇怪的梦。
      一个男人站在一片芒草丛生的荒野上,正注视着自己这个方向。不用问,这人是凛子的丈夫。凛子也在旁边,她若无其事地朝大路方向走去,只留下久木和那个男人面对面地站在芒草丛中。
      久木只记得这些,至于那人的表情以及什么时候,到哪儿去了都忘记了,只剩下了被看穿一切的冰冷的感觉。
      久木从梦中醒来,瞅了瞅身旁正在熟睡的凛子。
      不知什么时候凛子穿上了浴衣,领口严严实实的。
      枕旁的手表指着五点半,天快要亮了。在厚厚的窗帷下端,透出了一缕晨曦。
      久木望着微微泛白的窗子,脑子里还萦绕着昨晚的梦境。
      梦见白色的芒草,大概是因为来这饭店的途中,仙石原满山遍野的芒草给他的印像太深了;而凛子的丈夫,是由于自己一直难以释怀才出现在梦中的,没有见过他所以恍恍惚惚的看不清什么长相和表情。
      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凛子侧着身从他们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就好像要把两人分开似的。
      久木不再回忆这不着边际的梦了,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向外张望,外面浓雾笼罩,外轮山只还露出了顶端,远远看去宛然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离天大亮还有一段时间,平原上覆盖的雾霭正慢慢开始退去。
      久木又迷糊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刚过七点半,窗帘下边露出了明亮的光线。
      凛子还在酣睡中,久木一个人下了床,从凉台的窗帘缝隙里看见天已放亮,碧空如洗,外轮山的群峰如同近在眼前。
      这一带是山峦叠蟑的盆地,所以山腰以下依然雾气蒙蒙,就像一个椭圆形的棉花团悬浮在半空里。
      以前也是秋天来的这里,清晨的浓雾散去之后,平原才得以显露出来。今天也一样,透过薄雾,依稀可以看到高尔夫球场的一角,已有人影在晃动。
      这时久木想起了离开家时跟妻子说的在箱根打高尔夫球的事来。
      妻子真的相信自己的话吗。久木突然感到有愧于妻子,于是拉严了窗帘,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凛子听到他的动静,睁开了眼睛。
      “你要起床?”
      “不,我也刚醒。”
      久木回到床上,没有告诉凛子刚才做梦的事。
      “再躺会儿。”
      在晴朗的秋日里打高尔夫球再有趣,也比不上凛子柔软的皮肤的温馨。
      对一夜的幽会而言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外面的雾早已散尽,而两人的良宵还未过完。
      黎明时分在梦中见到了凛子的丈夫,这件事久木没有跟凛子说,怀着残留的冷冰冰的感觉。久木搂着凛子又睡了过去。
      已经九点半了,窗外鸟在鸣啭,外面是晴空万里,球场上人们追逐着小白球。和这些健康的人们相对照,久木还呆在床上,享受着凛子暖融融的体温。
      一想到只有自己一人是沉迷在怠情、不健全、不道德的世界之中,久木就感到非常惬意。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时,凛子轻轻扭了一下头,慢馒睁开了眼睛。
      “我又睡着了呀。”
      “因为你折腾得太厉害了。”
      “不许你胡说……”凛子捂住了久木的嘴,不让他往下说,
      “哎哟,都十点了。”
      今天的安排是上午游览秋天的芦湖,下午返回东京,纵情而任性的生活即将告一段落了。
      “起床吧。”在凛子的一再催促下,久木才懒洋洋地下了床。
      窗帘还未打开,房间里很黑的,凛子一下床就奔浴室而去。
      久木开开电视,当二人沉缅于情爱之中时,外面的世界似乎还是老样子。
      不一会儿,凛子洗了澡出来,坐到了镜前,轮到久木进浴室了。
      久木从洗澡间出来时,窗帘已敞开,凛子在窗旁的梳妆台前梳着头。
      望着凛子雪白玲球的脖颈,久木冲着镜子里的凛子说:“好美的女人哪……”
      “认识你以后,我比以前上妆了。”
      “这种事有利于荷尔蒙的分泌,连这儿也滑溜溜的了。”久木偷偷地碰了一下她的臀部,凛子慌忙躲闪。
      “别闹别闹,头发要弄乱的。”
      “乱了怕什么。”
      久木从后面亲吻着凛子的脖子。
      “性的满足使女人越来越滋润,男人却越来越干瘪。”
      “净瞎说。”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与生俱来的宿命。”
      凛子觉得“宿命”这个词很有意思,不禁笑了起来。
      “可怜的男人,快穿衣服吧。”
      在凛子催促下,久木不情愿地脱掉浴衣,换上了出门的衣服。
      在饭店的餐厅吃了顿不当不正的饭,两人出了饭店,略微有些凉意。在满目秋色中,来到湖夙,从那里乘渡船去游览芦湖。
      星期日人很多,中途在箱根园停靠了一下,从那儿坐缆车上到驹岳山顶,站在这里,箱根的群山、远处的富土山直至骏河湾的美景一览无余。
      海拔一千三百公尺的驹岳山上,满山遍野覆盖着鲜艳夺目的红叶,在湖水的倒映下,山水一色,连成红艳艳的一片。
      两人饱览了高原的湖光山色之后,乘缆车下山,回到湖尻时是下午四点。不早点下山的话,回东京的路就不好走了。
      “怎么办?”
      凛子没有马上回答,看样子不大想回去。
      “晚回去行吗?”久木又问道,凛子点了下头,于是两人决定在箱根再逗留一会儿。
      “驹岳的半山上有个能看见芦湖的餐厅。”
      穿过渐渐拥挤的道路,上了山路就到了餐厅。餐厅位于不到驹岳半腰的地方,脚下方的芦湖犹如近在眼前。
      赶着吃完晚饭后,他们才注意到,外轮山已被晚霞染红了。
      山太高了,所以日落也早,从云间泄漏出的光线,斜射在山冈上和湖面上。
      久木来到凉台,眺望着晚霞映照下的起伏的群山,对凛子低语道:“就这么呆下去该多好啊。”
      凛子没吱声,久木下决心说了一句:“咱们再呆一晚吧。”
      远望着黯黑下去的湖面,凛子微微点了点头,“好啊。”
      其实,久木虽然这么提议,并没有抱多大期望,只是随意说说而已。
      “你真的行吗?”
      “你呢?”
      被凛子这么一反诘,久木一时无言以对。
      的确,为此要和妻子联络,得现编理由,而且明天还要上班。好在工作清闲,没有要紧的事,但是,最晚也得十点左右到公司。
      然而最叫他担心的还是凛子的家庭。
      虽说借口招待会后和大家一起出去,但两个晚上不回家会不会有问题呢。再说明天是星期一,凛子的丈夫也得去上班了。
      “我这边怎么都好说,你行吗?”
      久木咽下了“你丈夫怎么办哪”这句话,窥视着凛子,凛子望着太阳落山后通红的天际低语道,“只要你没事就行。”
      夕阳西下后,群山环绕的湖水霎时失去了光辉,变得黑沉沉的了。
      望着沉寂的湖面,久木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清早那个梦境。
      已经过了一天了,梦的轮廓已不大清晰了,只有那冷冰冰的印像一直挥之不去。
      他猜想凛子或许是不顾一切要住下的,和丈夫发生冲突也在所不惜。
      “真的可以吗?”
      久木叮问道。与其担心凛子,不如说是在问自己,能不能为此承担责任。
      “没关系吗?”久木又问,凛子凝视着黑乎乎的远山,一动不动。
      见凛子心意已决,久木就到餐厅门口的电话亭去给白天住的饭店打电话,幸亏是星期日,饭店比较空,要的还是昨天住的那一间。
      然后他又提着心往家里拨了个电话,没人接,只听见看家电话的声音,真是万幸,久木留了句“同伴邀我再留宿一晚,明天回去。”就挂断了电话。
      自己这边暂时没什么了,凛子会怎么样呢?
      回到餐厅,告诉凛子定了房间,然后问道:“你用不用也打个电话?”
      凛子稍稍思忖了一下,站起身来,几分钟不到就打完回来了。
      “他没说什么?”
      久木不安地问。凛子淡然地答道:“管他呢。”
      “可是明天是星期一呀,你不方便的话回去也行。”
      “你想回去?”
      又一次被反诘,久木忙不迭地摇起头来。
      “我是怕你为难。”
      “我会有办法的。”
      凛子的语气里多少含有豁出去的味道。既然如此,久木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么今晚咱们就呆在一起吧。”
      凛子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男人也不能胆怯。无论后果如何,有凛子和自己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
      “咱们走吧。”
      久木忽然有些激动,抓住凛子的手说道:“多谢你了。”
      这与其说是对凛子决定留下来的感谢,不如说是对她给予自己勇气的谢意更为恰当。
      决定作出后两人回到了饭店。
      上午刚退了房,现在又回来了,两人觉得不大自在,服务台的人若无其事地把他们领到了昨天那个房间。
      四周昏暗,服务生打开门开了灯,屋内的陈设一如昨日。
      服务生放下提箱离开后,两人站在房间当中没有挪地儿,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语言的交谈,然而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你到底还是没回去啊。”
      “你也为我又呆了一晚哪。”
      尽管都是在心里这样说,然而实实在在的身体接触,已使对方感知了一切。
      久木更紧地拥抱着凛子,一边吻她,一边在心里问:“被丈夫叱责你都不在乎吗?”
      凛子也以接吻回问:“你妻子生气你也无所谓吗?”
      一番热吻作了回答:“妻子说什么我都无所谓。”
      “丈夫怎么说我也不在乎。”
      他们的脸颊紧贴在一切,感受着对方的情感,此刻,久木断定,两人已越过了那条鸿沟。
      尽管互相爱慕,也没有想过会到这个地步。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再难回头了,前面是枪林弹雨的前线,弄不好二人会双双中弹倒下的。
      “你还好吧?”
      久木想用语言再确认一下,却发现凛子这时已泪流满面了。
      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究竟是担心两天不归会引起的后果呢,还是想到自己居然作出这样的决定而心情激动呢。不管怎样,这会儿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久木为凛子擦去脸上的泪珠,脱掉了她的上衣,解开了衬衣的扣子。
      凛子闭着双眼,衣服一件件落到了脚边,最后裙子也落下了,凛子像偶人一样纹丝不动地站立着。
      久木抱起凛子来到床上。
      床的大小与弹性和昨天一样。二人一下子倒在床上,跟着紧紧拥抱起来,胸贴着胸,腰挨着腰,四肢互相缠绕着,久木渐渐感觉到了凛子肉体的温热,与此同时,萦绕在头脑中的家庭、妻子、工作等等,都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久木一点点溶化于、陶醉于凛子的温馨之中,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在被无边无际的空间慢慢吸进去了。
      这既可以说是孤独感,也可以说是堕落感吧。
      做这样的事不会有好结果。这样下去,会被同事们唾弃,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的。他这么想着,在心里念叨着,却依然迷恋那坠落下去的感觉,全身心地沉醉于这一坠落的舒适之中了。
      “危险……”
      这个词在久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两人再度朝着放纵情欲的快乐的花园坠落了下去。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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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木发现,街上行人的穿着和商店橱窗里的时装,越来越多地换上了紫红色和棕褐色。

      季节也在随之向秋天转换着,刺眼的阳光已渐渐失去了威力。一过五点,刮来微风徐徐,太阳也开始西沉了。

      傍晚时分,久木进了一家咖啡店,要了杯热咖啡。

      久木坐在二层楼上,透过玻璃俯视下面银座的街景,正值下班的高峰,人们结束了一天工作,穿着单调的西装的职员们中,夹杂着年轻的公司小姐妍丽的身姿。

      “让您久等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女招待的声音,久木赶忙回过头来。

      穿着白上衣,粉红色裙子的女招待,放下咖啡就离开了,久木低着头,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似的。等她走了之后,才松了口气。

      久木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客人寥寥无几,店里很安静。

      刚过五点,没有什么客人,久木之所以这么在意女招待和周围的客人,是因为他的内衣口袋里藏着一个重要的东西。

      今天下午,久木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到饭田桥的研究所来的。

      久木想到去研究所,是因为和凛子约好一起死的这件事。

      要想抱在一起死,得采用什么办法才行呢?

      这半个月来,久木和凛子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翻阅了许多推理小说和医学书籍,才想到了这个唯一的办法。

      这是他们二天前得出的结论。

      决定了和凛子一起踏上死亡之旅的时候,久木觉得如同冲破了一面巨大的屏障。

      死虽然可怕,但就像一次出门旅行,这个世上的芸芸众生,早晚都要走上死的旅途,自己不过是希望和最心爱的人,以最美的形式去旅行罢了。

      凛子说两人抱在一起死就不害怕,而且是在达到快乐顶峰的一瞬间结束生命。两人没有体验过死,然而一想到在全身充分满足的时候,互相搂抱着停止呼吸就不觉得可怕了。

      和凛子定下了死亡之约后,久木心里对死亡的不安感迅速消退,而对死的渴望渐渐增强了。

      这是华丽耀眼而又心满意足的死,是只有他们这两个因相爱而死的人才能获得的至福之举。

      像他们这样追求并付诸实施这种幸福之举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绝无仅有,是从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中才有一对儿的,屈指可数的男女组合中被特别筛选出来的“爱的精英”。

      过去人们一向认为情死多是因为没有出路,被迫去死的。然而现在和近松、西鹤生活的江户时代不同了,由于贫富悬殊,为贫穷和债务而哭泣,被身份高低、世俗人情所制约,一筹莫展而选择死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久木似乎明白了阿定被警察逮捕时,为什么会面露微笑了;也明白了秋子为什么会在决心和武郎情死的前一天,还像往常一样去工作,给周围的人留下和蔼的笑容了。

      人们通常把他们的死看做疯狂或悲惨的结局,这是因为人们看到的是外在的形体,而死去的人却是在无比幸福的彼岸世界。

      无论活着的人如何评判,他们自己归依了爱的圣殿,在幸福的极致走向了永恒的安息。

      久木这样一想对死的恐怖渐渐淡漠了,甚至渴望去死了,然而一旦具体到如何去死的时候,会遇到几个困难的问题。

      首先,他们要自己舍弃本身所具有的生的意志,亲自结束生命。背离世间的常理还不算太难,而违背生命的法则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尤其是凛子和久木所追求的死是相当任性的,奢侈的死。

      两人一起死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像武郎和秋子的缢死,或一起跳崖,一起躺在充满煤气的屋子里等等。

      同时去死不难做到,但凛子所追求的是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不分开的死法。

      应该说凡是情死的男女都希望能抱在一起死,可是,尸体被发现时都是谁也不挨谁。例如,互相用腰带捆绑起来,拉着手从高处跳下去,发现的时候绳子已断开,两人离得老远。死在充满煤气的屋子里时,最后也是各自分开的。

      活着的人,尽管可以选择死,但连死后的样子也要选择的话,就是一种奢望了。

      而凛子所追求的死,是最最奢侈而任性的。

      她想要互相紧紧拥抱着,甚至连男人和女人的性器官都接合在一起那样去死。

      这种死法是否可能呢?

      如果可能的话,久木也希望能如此,以满足凛子的心愿,可是到底有没有可行的方法呢?

      搅尽脑汁的久木,决定今天到一个朋友那儿去一趟。

      没有比思索怎么去死更奇妙更不可思议的事了。

      以前久木也思考过人生,但都考虑怎样活得更好,都是向前看的。

      现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思考的是怎么死这种向后看的事了,而这种思考并不是针对接近死亡的衰老或疾病采取对策,而是亲手将活着的生命断送掉的方法。

      关于人的生活方式的书多得数不胜数,而有关自杀的意义和方法的书却几乎没有。

      在这样的现状下,从某种意义上说敢于赴死,就需要具有比向前看的求生愿望更多出几倍的能量和精力。

      久木又一次痛感到死的艰难,开始理解了自杀者之所以选择缢死或跳崖等,在人们看来很不雅的死法了。

      选择死的人,往往直到临死之前还不知怎样死为好,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怎么死得痛快,死得不痛苦。

      由于从来没有考虑过怎么死,所以事到临头,自杀者能想到的就只有从断崖或高楼、站台上往下跳这种方式了。

      与此相比,缢死比较麻烦一些,需要冷静的意志和准备工作。此外用煤气自杀也需要做些准备,而服毒的话,既不好弄毒药,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久木对于和凛子一起死已没有异议了,只是死的方法总也定不下来。

      从九月中旬到月底,久木一直专注于这个问题,有一天,他突然记起了一个叫川端的朋友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我那儿净是氰化钾……”

      川端是久木高中时的同窗,大学时学的是理工科,现在饭田桥的环境分析中心的研究室工作。

      去年秋天的同学会时见过他,他是久木高中时最好的朋友,现在也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久木给川端打了电话,正巧他下午有空,于是,久木说下午去找他有点事,借口是关于一部小说里描写用毒药杀人的内容,自己不懂得这方面的知识,想就这个问题向他请教一下。

      川端的专业是分析化学,现为主任研究员,久木到了研究所后,被领到了三楼的办公室。

      “好久没见啦。”

      身穿白大褂的川端高兴地把久木迎了进去,聊了一会儿别后的见闻,久木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久木的问题是,用氰化钾毒死人的时候,如果放进红茶里,被害者能否喝出怪味儿,如果喝得出来的话,放到什么饮料里比较好。

      川端以为久木还在出版社工作,就毫不怀疑地作了解答。

      他说,毒药有一种苦涩味儿,用红茶的话,容易察觉,所以下到浓咖啡或甜果汁里就喝不出来了。

      久木提出想看看氰化钾什么样,川端马上从药柜里拿出了一个十公分大的瓶子来。

      瓶于是褐色的,上面贴着“试验用药”和“特级氰化钾”的标签。

      “倒出点儿来给你看看吧。”

      川端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纸,上面又铺了一层包药纸,然后戴上肢皮手套,打开瓶盖。他把瓶子稍稍倾斜了一下,往纸上倒出了两个红小豆大小的白色颗粒和一些白粉。

      “这些能毒死多少人……”

      “这种毒药纯度高,一小勺就足以杀死四、五个人。”

      久木吃惊地看着这些白色的粉粒。

      看表面没有什么特别.跟白砂糖或食盐一模一样,可是只要用指尖蘸上一点儿舔一下,就能置人于死地。

      这么美丽的白色粉末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久木恐惧地看着它,这时电话铃响了,川端去里面接电话。

      久木忽然想要偷一点儿白粉。

      一小勺就够了,把它包进纸里带走就行了。

      要偷的话现在正是机会,可是他害怕得不敢出手。

      川端打完电话回来对他说:“我到隔壁去一下,你在这儿先等一会儿。”

      等到川端的脚步声远去后,久木下了决心,学着川端的样子,带上手套,又看了看屋子里确实没有人,就拿了一张包药纸,拨了一点白粉包起来,然后又包了好几层纸,把它迅速塞进内衣口袋里。

      然后,他着无其事地抽着烟,等川端回来。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川端说着把白粉倒回了瓶子。

      久木尽力平静地问道:“这种东西能随便买到吗?”

      “一般的人不行,这是我们试验用的药,需要的话就给我们送来。”

      标签上印着“二十五克”和制药厂的名字。

      “有没有不小心喝错的时候?”

      “没有。不过,以前也有人做试验时粘在手上,忘记洗手,舔了以后毒死的。”

      “这么容易致死吗?”

      “这是最利害的一种毒药了,它能阻断呼吸中枢,几乎是猝死,最多一、两分钟就能死。”

      久木越听越坐不住了。

      坐在咖啡店的角落里,久木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内衣的口袋。

      这个西服的内衣口袋里,装着刚才从川端那儿偷来的纸包,据川端介绍,一小勺能毒死四、五个人,那么这一小包就能杀死十个人。

      自己身上装着这么大剂量的毒药,使久木害怕起来,于是想找个店休息一下,不知不觉来到了银座这个热闹的地方。也许潜意识里希望到欢声笑语的人群中来平静自己的情绪吧。

      久木喝着咖啡以使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却一再想起刚才去研究所的事。

      把纸包放进口袋后,久木没呆多久就离开了研究所,川端会不会起疑心呢。他把药倒回瓶里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所以应该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自己走得过于匆忙,有些不大自然。

      可是于了这么大的坏事,哪儿还有心情和他聊天呢。

      久木自己也很意外,居然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弄到手。

      川端因为自己是好友而不加设防,要是自己有胆量的话,还能多拿一些。

      当然,没有人会想要这种剧毒的药物,弄不好会使自己受到危害。再说哪有那么多想要找死的人呢。所以也难怪川端放松了警惕。

      可是自己和凛子死了以后,川端会不会受牵连呢?

      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久木偷药的事,既使查明了死因,由于毒药来路不明也会不了了之的。

      想着想着久木再也沉不住气了,付了钱走出了店门。

      街上已亮起了五颜六色的霓红灯,更增添了繁华的气氛。

      久木朝地铁站走去,走了一半又改了主意,叫了辆出租。

      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上电车,万一撞到别人身上,弄破纸包就麻烦了。既然已经准备去死了,节约车费也没有什么意义。

      半路上去了超市,买了胶皮手套和带盖儿的小盒儿,然后回到了涩谷的家。

      “我弄到了一个宝物。”

      久木故作轻松他说道,他一边告诉凛子去研究所的经过,一边在桌子上打开了那个纸包。

      凛子停下手里的毛笔注视着这些白粉。

      “把它掺到果汁里,喝下去就行了。”

      凛子没说话,只顾盯着看,过了一会儿,声音嘶哑地问道:“这种白粉能致死吗?”

      “喝下去用不了一、两分钟就会停止呼吸的。”

      久木戴上手套,把纸包里的白粉倒入小瓶中。

      听川端说,放在光照下或接触空气,纯度都会下降,所以要把它放在阴暗处。

      “有这些就足够了。”

      “有没有痛苦啊?”

      “可能有点难受,抱紧点就行了。”

      凛子还在看着瓶子里的粉末,忽然想起了什么,

      “放进葡荡酒里行吗?”

      “什么葡萄酒?”

      “当然是最好的那种红葡萄酒啊。”

      “我想可以的。”

      “我要和你拥抱着喝下去,你先含一口,再吐进我的嘴里……”

      凛子最爱喝葡萄酒,她要选择红葡萄酒作为结束此生的最后的饮料。

      “好吧,就这么办。”

      这是凛子最后的心愿,久木要充分满足她。

      解决了怎么死的难题以后,久木的心情更加平静下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净化了,变成除了等待死亡以外,毫无现世欲望的透明体了。

      此外还必须选定死的场所,他们一致倾向于到轻井泽去。

      当然,从他们激情澎湃,留宿不归的镰仓,到多次幽会的横滨饭店;从雪中寂静的中禅寺湖,到樱花谢落时的修善寺,这每一处都使他们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可是,在这些公共场所死的话,会给旅馆以及其他人带来麻烦的。

      为了不给如何人添麻烦,以自己希望的形式去死的话,只有去轻井泽了。

      不过,两人死在那儿,将会使凛子的母亲和哥哥为难,不愿意再去别墅了。凛子觉得很对不住母亲和哥哥,只能请他们原谅她最后的任性了。

      决定了自杀场所后,久木又一次想起了有岛五郎和秋子的事。

      他们两人死的时候是初夏的梅雨季节,而自己和凛子要去的是初秋的轻井泽。高原的秋天来得早,现在可能早已秋意阑珊了。

      梅雨时死的尸体,因暑热和湿气而迅速腐烂,选择秋天就能避免这一悲剧。

      “再往后天气就越来越冷了。”

      “现在就已经冷飓飓的了,到了十月份,除了住在轻井泽以外的人家以外,不会有游客了。”

      久木想像着被苍松翠柏环绕的幽静的别墅。

      “走在发黄的落叶松林荫道上,恍然觉得是在走向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他们相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会通往寂静的死亡的世界。

      一切都在缓慢的,一步步走向死亡。当心灵和肉体都倒向死的一边时,对生的执着也就不复存在了。

      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并不是压抑、消极的,相反,对于性的渴求更加强烈,更加丰富了。

      他们还有几天时间,可以互相安抚对方,以了断对尘世的留恋和执着,去迎接死亡的到来。

      每天早上,久木一睁眼发现凛子在身旁,就凑近她爱抚起来,直到她多次达到了满足后,接着又睡;中午醒来又开始亲热;晚上天刚一黑,就迫不及待地搂到了一起。

      如此不分昼夜的男欢女爱,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不知羞耻的色情狂。

      当他们舍弃了生产商品、获得财富、享受丰富的生活等等世俗的欲求时,在这个世上,就几乎没有可干的事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的话,就是食欲和性欲了。前者因为多在家里生活,不会觉得不满足;那么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对儿男女所不可或缺的性欲了。

      这么一说,好像他们是精力超群的性的崇拜者,实际上,此时的他们并非在向性挑战,而是埋头于、耽溺于性爱中,来打消日益临近的死的阴影,减弱生命的活力。

      尤其是不信教的人,在正常身体状态下迎接死亡来临时,只能削弱自身潜藏的生命力,以接近死的状态。消耗、燃尽所有的精力,生的欲望就会自行淡薄,渐渐从无我之境步入死亡之界。

      没日没夜地沉溺于永不厌倦的性之中,正是为了能够宁静安样的去死所进行的调整身心的作业。

      在这同时,久木心里还惦念着另一件事。

      他想最后见妻子和女儿一面。

      这是超越了单纯的留恋和眷顾的,对共同拥有过漫长人生的伴侣的礼貌和爱情。

      对已经离家数月不归的丈夫和父亲,她们肯定早已失望了,和她们再见上一面,是给她们带来伤害的久木所能表示的最后的诚意了。

      想好之后,出发去轻井泽的前一天,久木去看望了妻子。

      久木事先给她打了电话,让她把女儿叫来。一家人不是在起居室,而是在客厅里见面,显得十分陌生。

      久木仿佛到别人家作客一样,有些紧张,问了句“近来好吗?”妻子没有回答,只是问他“那件事已拜托了一位认识的律师,你看可以吗?”久木点点头,喝着女儿沏的茶,不知说什么好。

      女儿说“您好像瘦了”,久木说了句“你精神不错嘛”,就又没话说了。妻子拿来一个大纸袋。

      “已经入秋了。”妻子对他说。

      里面装的是久木秋天穿的西服和毛衣。

      “你给我准备好了?”

      憎恨自己的妻子,意想不到地给他收拾出来秋天的衣服,使久木不知所措。

      为将要回到别的女人那儿去的男人做到这一步,到底是出于爱呢,还是,长期以来身为妻子的女人的习惯呢?

      “谢谢。”

      对于妻子最后的温柔,久木由衷地道了谢。

      还未正式离婚,丈夫就离开家和别的女人同居了,妻子憎恨丈夫,却又为他准备好秋天的衣服;女儿为自私的父亲感到生气,却又竭力在两人之间周旋;只是久木已决意去死,妻子和女儿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三个人都觉得很别扭,可又都不想破坏现有的气氛,想多在一起呆一会儿。

      又喝了一杯茶以后,久木说“我上去一下”,就到二楼自己的书斋去了。

      屋子里和他离家前没有任何变化,纱帘遮挡着窗户,笔筒的位置和文件盒都没有挪动,桌子上蒙了薄薄一层灰尘。

      久木点燃一支烟,眷恋地望着房间里的陈设,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下了楼,跟妻子和女儿告别。

      妻子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并没有挽留,女儿担心地看着他们两人。

      “我把这个拿走了。”

      久木说着提起那个口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妻子和女儿。

      “再见了……”

      他本想说“给你们添了很多烦恼,很对不起”,忽然觉得这些话有点假惺惺的,就说道:“多保重……”

      他想说得尽量自然些,可是心里一阵发酸,赶紧低下头打开了门,身后知佳喊道:“爸爸别走……”

      他听到喊声回头看了一眼,妻子扭过脸去,女儿悲伤的望着他。

      久木在心里对她们说了句“再见”,转身走出门去。

      走了一段路后,久木回头望去,妻子和女儿没有追来,家门已经关上了。

      第二天,久木和凛子从东京出发了。

      一想到这是他们的死亡之旅,将最后与世间的一切告别时,短暂居住过的涩谷的小屋,人来人往的喧嚣的东京,都使他们恋恋不舍起来,但是,不能总是沉浸在伤感之中。

      “走吧。”

      在凛子的招呼下,久木离开了房间。

      已是秋季,凛子穿着羊绒套装,戴着同色的帽子,久木穿着浅鸵色的夹克和茶色的裤子,提着一个旅行包。

      他们像是年龄相差较大的夫妻,出门去渡周末。久木开车穿过市中心,上了关越高速公路。

      从这里将永远告别东京。久木在公路人口买了票,凛子拿着票说道:“是单程票啊。”

      走向死亡的旅行,单程票就足够了。

      “咱们去乐园啦。”

      凛子故意开着玩笑,眼睛凝视着前方。

      久木握着方向盘,嘴里重复着“乐园”。

      凛子坚信来世就是两人永恒的爱的乐园。

      从前,在天界的亚当和夏娃因偷吃了禁果被赶出了伊甸园,他们现在想要返回乐园。尽管是由于蛇的迷惑,但是只要违背了神的意志,是否还能返回伊甸园呢?久木没有自信,既使回不去也没有什么不满的。现在两人沉沦在充满污秽的现世,是由于吃了性这个禁果,因而从天上堕落到了人世间,既然如此,就干脆贪婪地享受性的快乐后死去。

      他们已经充分地享受了这一人生的快乐了。

      总之,现在凛子唯一企盼的是在爱的极致死去,她心里充满着美丽的梦幻。

      久木虽然没有这样的梦幻,却清楚地知道今后再不会有比现在更美好的人生了。

      能得到凛子的深爱,能在欢喜的顶点死去,只要拥有这样实实在在的真实,就不会再有不安,就能和凛子一起开始爱的单程旅行了。

      来到了秋天的轻井泽,久木不禁想起了崛辰雄的小说《起风了》的序曲。

      “在某一天的下午……突然起了风。”

      他模模糊糊还记得这篇文章的开头,是下面这首瓦莱里的诗句。

      “起风了,好好活下去。”

      起风了,并不一定表现的是秋天,却有着秋天的意境。

      “好好活下去”或许不适合即将走向死亡的他们两人,但是,在这咏叹的诗句中,蕴含着和诗的含义相辅相成的静静的达观,不仅仅是颂扬生命的活力。换言之,其中还含有凝视着生与死的成熟的秋天的气息。

      他们去轻井泽时正是这样一个秋天,阵阵秋风吹过寂静的树林。

      下午到达后,天还很亮,他们直接去游览了周围一带的高原秋色。

      和七月的梅雨天完全不同,秋高气爽,晴空万里。远处喷着烟雾的浅间山隐约可见。半山腰里已是红叶点染,山脚下边野的芒草闪着金光。

      久木和凛子都沉默寡言,并不是心情不好,他们想要把金秋时节的自然美景都烙印在眼睛里。

      随着太阳西斜,浅间山的轮廓愈加鲜明,山脚下渐渐变暗,山峰顶端涌动着白云。

      他们勿匆下了山。不可思议的是,在向往生的时候,容易陶醉于寂寥的秋色,在准备去死的现在,却急于逃离这样的风景。

      用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了别墅,大门外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

      “我回来了。”

      他们念念有词地进了大门。

      他们准备在这里渡过最后一夜,明天晚上,两人就会饮下血红的葡萄酒结束此生。

      晚上,他们在附近的饭店里吃了饭,明天一天哪儿也打算不去,所以这是他们在外面吃的最后的晚餐了。

      七月初,也在这里吃过饭,那次为久木祝贺生日用香摈干了杯。谁能想到,仅仅三个月后,会在同一个地方吃最后一顿晚饭。回想起来,那时就已经有一些预兆了。那时久木还没有被派往分杜去,就已经有了辞职的打算,甚至产生了活着很无聊的虚无感。而凛子也对爱情易变、年华浙衰感到朦胧的不安,梦想在绝对的爱的顶点去死。

      从水口的死到匿名信,从降职到被迫辞职,此外,和凛子的深情至爱以及对人生的失望等都加速了对死的向往。

      换句话说,经过从春到夏的充分的瞄准,在一个秋日,这发子弹射向了晴朗的天空,随着这一声枪响,两人便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一切简单得使久木难以置信。这时,侍者过来给他斟上了法国红葡萄酒。

      高脚杯里血红的葡萄酒飘溢着一股醇香。

      “还是这种酒好吧。”

      他们最后喝的这种鲜红而昂贵的饮料是凛子选定的。

      果然,这酒喝到嘴里甘甜醇郁,使人感受到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欧洲的丰烧和传统以及逸乐的情调。

      “咱们再买一瓶带回去吧。”

      明天只要和今天一样,香甜地喝上一口,两人就会携手进入玫瑰色的死的世界。

      当天晚上久木和凛子一直沉睡不醒。

      他们为准备这次旅行弄得精疲力竭,一生中积攒起来的身心劳顿,使他们像铅一样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一直睡过了中午,两人才完全醒了过来。

      凛子像往常那样洗了澡,化了淡妆,穿上了羊绒衫和筒裙,收拾起屋子来。久木到凉台上去抽烟。

      一些树叶已经早早开始发红了,这几天掉下来的枯叶,已腐烂在黑油油的泥土里了。

      久木望着树梢上方的天空出神,凛子走近他问道:“看什么呢?”

      “你瞧那边的天空。”

      凛子顺着久木的手指望去,透过树梢窥见了湛蓝湛蓝的天空。

      “我们该写遗书了……”

      久木望着空中也在想着这件事。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把咱们两人葬在一起。”

      “就这些?”

      “就这些。”

      不管能否实现,临死时,两个人最后的希望只有这一个。

      下午,久木和凛子写下了遗书。

      凛子先用毛笔书写了“请原谅我们最后的任性。请把我们两人葬在一起,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并签上了久木和凛子的名字。

      然后,久木分别给妻子和女儿写了遗书,凛子也给母亲写了一份。

      久木在信里写了请你们原谅我的任性等等。最后附上了一句离家时没有说出口的“非常感谢你们多年来对我的关照。”

      久木耳边又响起了女儿知佳的“爸爸别走”的叫声。

      这叫声意味着什么呢?仅仅是不要我离开吗,还是察觉了我将要踏上不归之途呢?不管怎么说,到了明天,她们会明白一切的。

      写完了遗书,突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干的了,两人都沉入了冥想之中。

      凛子倚靠在唯一一个安乐椅里,久木闭着眼睛斜躺在旁边的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享受着这份宁静,这时太阳西斜,天色渐黑了。

      凛子无声无息地站起来,开始准备最后一顿饭。

      材料是现成的,有沙拉、鸭肉沙锅,摆到了餐桌上后,凛子说道:“随便吃点儿吧。”

      凛子把沙拉盛到各人的小盘儿里,久木感到无比的幸福,因为这个世上吃的最后一顿饭是凛子亲手做的。

      “把那瓶葡萄酒打开吧。”

      久木拿出昨天晚上从饭店买来的葡萄酒,拔出了瓶塞,慢慢倒进了两个玻璃杯里。

      两个杯子碰了一下,久木说:“为了我们的……”

      凛子接着说:“美好的旅行……”

      便一饮而尽。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凛子意味深长他说道:“活着太好了……”

      马上就要去死了,却说活着太好了,这是为什么呢?

      久木觉得很奇怪,凛子拿着高脚杯对他说:“因为活着才认识的你,才知道了很多快乐的事,才会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久木感激地点着头,凛子的眼里放射出光彩。

      “爱情使我变得美丽,每日每时都在了解生活的意义,当然,也有许多烦恼,然而却有几十倍的欢欣。热烈的爱,使我全身敏感起来,看到什么都会激动,觉得任何东西都是有生命的。”

      “可是我们马上要死……”

      “对,有这么多丰富多采的美好回忆已经足够了,再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是吧?”

      正像凛子所说的那样,久木全身心地爱恋过了,现在没有丝毫的遗憾了。

      “活着太好了。”

      久木不禁说出了和凛子一样的话来。这一年半过得非常充实,所以感到死并不可怕。

      “谢谢。”

      凛子又伸出了玻璃杯,久木跟她碰了一下杯。

      “谢谢。”

      互相会意地喝了下去。

      今晚,只要再次重复一下这个动作,两人就能完成极为幸福的死亡之旅。

      吃完最后的一顿饭,已是下午六点了。

      外面黑沉沉的,从凉台透出的光亮照出了庭院的轮廓。一到十月,几乎没有人来别墅居住,只有他们这里亮着灯光。

      然而,这间房子里却在做着去死的准备。

      久木先把葡萄酒倒进高脚杯四分之一,然后倒入了氰化钾粉末。

      虽然只有两小勺,可是一勺就能夺去四、五个人的生命,所以绝对够用了。

      凛子悄悄坐到了桌边,看着掺了毒药的葡萄酒。

      “喝了它就行了?”

      凛子拿起杯子凑近一子闻了闻。

      “真好闻。”

      “葡萄酒会冲淡药味儿,不过喝的时候还是有点酸味儿。”

      “谁这么说的?”

      听川端说,有人竟然亲口尝过这种一喝就死的毒药,真是无奇不有。

      “也可能有人误喝了极少量的毒药,后来被救活了。”

      “我们不会这样的吧?”

      “绝对没问题。”

      久木满怀自信地,坚决他说道。他看了一眼电话,说:“要不要打个电话给笠原,让他明天中午到这儿来。”

      关于死亡的时间,久木作过大致的计算。

      他们希望尸体被发现时,能像凛子期待的那样紧紧抱在一起不分离。为了以这种姿势死,必须在尸体最僵硬的时候,即死后十几个小时至二十个小时之间被人发现最理想。

      “就说需要劈柴,他一定会来的。”

      管理人来的时候,他们两人应该是紧紧拥抱着的僵尸了。

      “咱们该去了。”

      这轻松的一句话,即是走向死亡的信号。

      两人手牵着手上了楼梯。

      二楼的卧室里,窗户紧闭着,空调开得很低。

      久木拧开床边的台灯,把酒杯放在床头柜上,和凛子并肩坐在床沿儿。

      四周静的出奇,隐约可以听见啾啾的虫鸣。

      在这静寂中,仍然有生物存在,久木静下心来,倾听着这些动静,凛子道:“你不后悔吗?”

      听到这低沉的问话,久木缓缓点点头。

      “不后悔。”

      “你的一生……”

      “虽然有着种种不如意,但终于遇见你这样的女性,实在太荣幸了。”

      “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认识你太幸福了。”

      一瞬间,对凛子的爱在久木的全身奔涌翻腾,他不禁拥抱着凛子亲吻起来。他吻遍了凛子脸上的每一处,在这暴风雨般的接吻中,久木产生了一个欲望。

      “你把衣服都脱了。”

      临死前他要仔仔细细地看遍凛子的全身,把它印在脑子里。

      “全脱光……”

      凛子背着身,脱下毛衣、裙子、胸罩和内裤后,便转过身来。

      “这样行了吧?”

      一丝不挂的凛子站在久木的目前。

      她仍不免有点害羞用双手掩着胸前,这面临着死亡的裸体显得有些苍白,就像白磁般晶莹剔透。

      久木站在凛子的面前,拉开了她挡在胸前的双手。

      “真美……”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明亮的地方,这么用心仔细地欣赏凛子的身体。

      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来回看了好几遍,久木觉得面前的女人,就像盘坐在须弥坛上的阿弥陀佛一样。

      久木第一次发觉自己孜孜以求的,原来是这种美丽妖艳的女体佛像,是对这女体的信仰。

      如同虔诚的信徒摸遍佛像的每一处,体味无上的幸福感一样,久木伸出双手,从女人的脖子开始一直抚摸到丰腴的肩头。高耸的乳房。再由此向腰部及凸起的臀部前进……。

      两人就这样怀着对人生的无限执着与留恋,开始共同赴死的最后的美餐了。女人仰面朝上地躺下,腰部下面塞了个枕头以使胯部突出,男人从上面压下来,与心爱的女人身体重合在一起,以这样紧密相接的体位来企求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现在再也没有可惧怕的了,一直朝着极乐世界飞奔就可以了。

      久木的意志传给了凛子,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做了最后一搏,终于凛子全身震颤起来。

      “我真高兴……”

      与凛子发自心底的欢喜的喊叫同时,久木也被吸干了所有的精力,燃尽了全部生命。

      就在这时,久木慢慢将右手伸向了床头柜。

      他要在这快乐的极点给凛子的全身注入毒液,使她死去,同时自己也在刚刚射精后的高潮时喝下毒药。

      这正是两人所期待、盼望和梦寐以求的通往幸福彼岸的旅途。

      久木不再犹豫了,他用五个手指紧紧攘住了玻璃坏,把它拿到自己的嘴边,一仰头喝了一大口火焰般通红的液体。

      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一丝苦涩味儿。不,他是一心只想着要把它喝下去,其它感觉早已麻木了。

      久木咽下了一部分,把嘴里剩余的毒酒注入了神情安祥而满足的凛子的红唇。

      凛子躺在久木的怀抱里,十分顺从地,就像婴儿喝奶一样,拼命地吮吸着。

      嘴对嘴注入的鲜红的液体,从凛子的嘴角溢了出来,顺着雪白的脸颊淌落。

      久木感到无比的幸福,这时突然袭来的窒息使他拼命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叫了声:“凛子……”

      “亲爱的……”

      这雾笛般飘然远去的声音,是两人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的叫唤和绝唱。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这就是97年日本经济日报连载畅销著名作家渡边淳一的作品,失乐园,写的的确很美,不过是一本著作,并非文章。上新浪读书频道有
      • 谢谢!原来是大作家的作品。
        • 心理描写特到位.凛子死的也值了.
          • 我一直不解有一个疑惑 他们死的方式,以及后来警察发现费了很大劲也拔不出 到底现实是否会这样? 渡边是早稻田的医学博士,对这个问题应该清楚,因为没人实践过,所以不知道真是情况会怎样
            • 日本的小说和日本人一样都很变态,读多了,会受到感染,还是不读的好
              • 同意。感觉日本就是一个变态的民族。这篇全篇的华美描写,就是为了掩饰见不得人的被道德谴责的变态情感。
          • 还好,日本人总体变态,个别也有好的,其实看看渡边的作品,还是能发现人性的美的一面,比如早期的《梦断寒湖》,大学时看的,写中学生恋爱,女孩自杀在雪地上,。。很凄惨,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