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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 为什么我想起四十年前的群众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陈丹青: 为什么我想起四十年前的群众

“文革”乱源,“自上而下”,固然是真确的。半个多世纪,哪一回社会大响动不是“自上而下”?只是“文革”景观的“自下而上”,倘非亲历,今天很难想象的。部分“文革”史专家追认“文革”初起那几年,人民一度尝到讨伐权力的“民主”滋味,论表象,并非全无根据,因“文革”开场,是先来“挑动群众斗领导”。别的不提,单是数十万大学生团团包围中南海,叫刘少奇滚出来,即是“自上”有令,“自下”群起的“民主”景观。之后,“充分发动起来”的“群众”各持极端,意图纷杂,日益夹缠无数群体利益与公私积怨,于是全国进入“挑动群众斗群众”的伟大阶段,形势遂节节失控,升级为真枪实弹的武斗。

这时,血脉贲张的“群众”已由学生扩大到所有职业人群:一二人,十余人,即可自行成立组织,镇日叫嚣;百千之数的组织可就悍然动武,群相对峙了,这便是“文革”头三年的无政府状态和群众暴力——以上“群众”,有单位、有职业,更其大量的群众(全国各色闲人)既被革命神话所点燃,岂有袖手之理?京城权力斗争是“文革”主战场,弄堂街道,小城穷乡,则是无数次战场。那些年全国张贴的通缉令,大抵是机关单位轰然揪斗的对象,日常生活小角落,却也天天有一大群人对一个人咒骂、踢打、吐口水、围追几条街、折磨几个月:被追者,并非当时的“阶级敌人”或“走资派”,不过是邻里悍妇、不讨人喜的老头、涉嫌招摇的姑娘、趁乱偷窃的盲流、无事路过的外地人,甚至沿街瘫倒的疯汉与疯婆……亿万人里谁都有泄愤之心、凌弱之力,一旦撤除底线,对人民说:上啊,闹革命!八亿人民,就此乱套。其时我十三岁,和野孩子天天街上寻这类热闹看,其势汹汹的群众,浑身血污的惨象,是我童年密集的记忆。直到今天,只要看见有规模的群情激昂,奋然围观,不论看谁,为什么看,我都会忆及四十多年前所向披靡的“群”与“众”。

“文革”事大,“文革”事多,不是简单可以说清,但汹涌的围观,并非“文革”才有。清末民初,周氏兄弟好几次写到中国人喜欢“万人空巷”看杀头,尤其是“赤膊女犯”;我们稍一翻阅百年历史黑白照片,十之六七,黑压压围一堆中国人。承平年代,百姓的围观热情也未稍歇,改革开放初只要洋人上街,瞬息就被团团围住,交头接耳地看、密密麻麻地跟。如今的世面文明多了,都市街头的动辄围观,总算罕见,但是围观的集体基因,恐怕还在,围观的条件则由网络而微博,可就高级太多了,诚然,部分围观的理由也见得高尚起来,近年一些网络事件,论动因,论指向,与“文革”的啸聚群众、群众啸聚,不是一回事了。

可是蚁民为什么爱围观,直截地说,就是缺少社会参与感:清末民初没有,“文革”一时变相地有了,其实是被利用,很快压下去……如今,临事围观,议论纷纷,“人民群众”多少得以享受几分参与感。而知情的愿望,公议的情热,集体的义愤,问责的自觉,更是日益可观的好现象,然而参与和参与感,究竟两回事。李承鹏先生设问:克林顿的拉链门事件,美国网友“人肉”莱温斯基,难道是美国版“文革”么?此事值得一说。

就我所知,1990年代初,博客与微博,尚未发明,莱温斯基小姐既未被“人肉”,也不必被“人肉”。为什么?我有幸从电视亲睹美国举国追究克林顿裤裆案、首位黑人大法官性骚扰案、1980年代里根政府伊朗军售案,三案均由参众两院会同各大媒体举办大型听证会,每会历时十余小时,其他电视节目几乎停止,全程现场直播。单是裤裆案司法调查材料,装满整一防弹车,由海军陆战队员荷枪督运国会山庄,呈交听证会,督运照片,见于各报。我和三亿美国百姓眼看国家首脑吞吞吐吐回应两党议员没完没了的严厉质问,不似庭审,胜似庭审……美国人民,其实也爱围观的,不过围观的方式,是歪在自家沙发上,看看报纸,然后打开电视机。

那几位涉案人士的下场,如何呢?状告黑人法官性骚扰的黑人女秘书,失败了,全美妇女协会翌年给她颁发了“勇敢奖”,以为安抚。傻姑娘莱温斯基,则由第一女名嘴芭芭拉·华特丝独家访谈,全国转播,被人民尽情围观一场后,赢得同情,不少公司发出聘书,还有大学邀她入学深造呢——我听说,近时不少网民呼吁保护郭美美,所谓红十字会,也故作镇定出面辩几句:善哉。吾国群众,不再是“文革”时期的群众,今时的衙门,也或念及觉悟的群众不可欺,知所畏惧了吧。 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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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乐韵书香 / 陈丹青:我只敢把“如何成就大师”反过来问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陈丹青:我只敢把“如何成就大师”反过来问


    这次会议的议题很有意思,也很“恶毒”,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如何成就大师?”答案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但我不敢说。我只敢把议题的意思反过来问问,就是:“如何不能成就大师”。

    话说徐先生的才,徐先生的貌,是先天的事情,是他父母的事情,是上帝的事情,我们无法回答。如果我们公认徐悲鸿是一位大师,就要说到徐先生的天时,地利,人和。

    徐先生的“天时”,是少年时代迎来中华民国的诞生,是青年时代遭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徐先生1895年诞生,歿于1953年,得年58岁——他要是早生三十年五十年,即便有齐白石黄宾虹的才,但不会是他徐悲鸿。他要是晚生三十年五十年,即便他的才天下第一,也不会成为徐悲鸿。

    徐先生的“地利”,是 他生在江南。如果他生在吉林、黑龙江、甘肃、宁夏、贵州、云南……他都不太可能得到后来的机遇,为什么呢,诸位知道,清末民初,中国的文化中心、文化重镇、文化集散地,是在江南,是在当年东亚第一大都市上海。他从宜兴到上海,从上海到巴黎,从巴黎回南京,一路地利。抗战爆发,他和许多文艺人的命运一样,走避南洋、偏安西南,是他一生颠沛流离的时期。战后回到北京,又一次得到地利,担任国立北平艺专校长,解放后国立艺专成为大名鼎鼎的中央美术学院—他在民国首都与共和国首都,都成为美术界首屈一指的代表人物。

    徐先生的“人和”是什么?可以重点谈。

    但是,我们谈徐先生的“人和”,与他的“天时”不可分,因为民国初年的文艺精英,都给他遇见了;徐先生的“人和”,也与他的“ 地利”不可分,因为民国时期的文化艺术中心,前已说及。所以没有他的“天时”,没有他的“地利”,他的“人和”便无从谈起。

    譬如第一个赏识提携他的有力人物,是康有为。康有为当年住在上海,今天乡下年轻人到上海,哪里去找康有为这样的大人物?

    又譬如第一个跟他私奔的女子,是蒋碧薇。今天江苏宜兴的小姑娘再漂亮、再聪明,哪里挑得出蒋碧薇这样的大家闺秀?

    徐先生出道的时代,是军阀时代。在北方,委任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的,是黎元洪执政的军阀政府;在南方,徐悲鸿留洋,拿得是军阀政府的名额与官费。据蒋碧薇回忆录回忆,徐先生在法国,区区留学生,竟然买各种艺术品,钱花光了,就打电话给军阀时期驻法国公使要学费,公使马上给他寄过去——今天哪里去找这样的事?

    顺便一提 :那时的法国公使自己花钱收藏欧洲油画。全中国如今唯一一批法国十九世纪油画真迹,包括库尔贝的画,就是那位军阀政府驻法国公使亲自购买收藏的,现在有一部分还藏在中央美术学院。

    当年徐先生回国出掌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即今日南京师范大学艺术学院前身),他不必加入国民党,不必接受XX部文化部政审,不必通过所谓“国家学位办”的学历与资历审查,不必经过科级处级局级司级等等干部升迁的过程,不必由国务院讨论任命……这一切,民国时代都没有。他徐悲鸿有才学、有名望、有作品、有抱负,他就能施展。没有任何人、任何机构、任何规定能够阻拦他——这种事,今天可能吗?

    徐先生招学生,不必通过政治考试和外语考试,他看准了,就能收进来。今天中国画研究院前院长刘勃舒先生正好在座, 他本人的经历就是徐先生的一桩美谈:当年刘先生不过是江西一名小学生,给北京的徐先生写信请教,徐先生回信鼓励,后来就被收为弟子——这种事,今天可能吗?

    徐先生的文艺观是“为人生而艺术”,他有一个论敌,主张“为艺术而艺术”,这个论敌,就是刘海粟——这是徐刘二位的“不和”吗?不是,这也是徐先生的“人和”。诸位知道,法国有安格尔和德拉克罗瓦相争,俄国有柴可夫斯基和穆索尔斯基相争,德国有华格纳与勃拉姆斯相争,美国有海明威与福克纳相争……我们在世界文艺史各个时期,几乎都能找到一对大人物,主张各异,互不相让,其实彼此佐证,相得益彰。中国也有:譬如北宋苏东坡与王安石之争,譬如清末康梁与杨度之争,五四时期有鲁迅和胡适之争——今天,我们各个学术和艺术领域,找得出这样一对对旗鼓相当的大人物吗?

    徐先生更有提拔人才的眼光、热情、雅量,尤其是能量。他当年在江西遇见贫寒的傅抱石,直接找江西省军政界头目熊式辉资助傅抱石留学日本,人家买他的帐;他当年到广西与军政界人物李宗仁、白崇禧结交,人家买他的帐;他回国后亲自举荐吴作人、吕斯百、沙耆这几位小青年去比利时法国留学,教育部买他的帐;北平被解放军包围时期,他在傅作义召开京城贤达名流的会议上率先发言,力劝傅作义认清形势,顺应潮流,保护古城,人家也买他的帐;他接掌北平艺专,亲自在全国范围杰出画家中点将组班,接聘来京,共享其盛,当时美术界各路英雄好汉全都买他的帐——今天全国各省找得到这样爱惜人才、慨然作主、亲自拍板、从善如流的军政长官与教育长官吗?全国各校找得到这样胸襟开阔、人脉遍在、资望超群的伯乐教授吗?全国各地找得到这样一呼百应的精英群体吗?

    徐悲鸿给学生俞云阶送一幅大字“勇猛精进”。结果俞先生当了二十年右派,抬不起头。徐先生一辈子的座右铭是“一意孤行”,今天那位艺术家胆敢“一意孤行”?今天,我们所有艺术家的身家性命“一意孤行”得起吗?我们不但不敢“孤行”,我们甚至没有自己的“一意”。在座哪位说得出自己的“一意”是什么吗?

    徐先生是一位民国人,一位民国时代的文人艺术家,是什么成就了徐大师?是什么成就了五四精英成为各个领域的大师?是什么使这些大师至今无可取代?无法复制?无法超越?

    所以我也给在座各位一个命题:为什么我们的时代没有大师?为什么我们的时代休想出现大师?

    最后我要替徐先生庆幸: 在我们的时代刚刚开始时,他就去世了。概括徐先生的天时、地利、人和,正可谓生逢其时、死逢其时啊。




    ——南京師範大學藝術學院徐悲鴻藝術研討會發言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在天朝大地上能这么持续地胡说八道而且还能活得有滋有味的主,基本上都是不拿天朝护照的。。。
      • “胡说八道”好,这叫表达的自由,基本人权之一。您还拿天朝护照?
        • 从前,台湾有位党外人士说过,你要反蒋反国民党,就不要去领外国护照。你拿了外国护照,就不要再对台湾说三道四,因为你已经没有资格。 洋人可以对天朝说三道四,因为他们从来都是旁观者。你曾是局内人,现在自己选择变为局外人,那就请闭嘴,老老实实做个局外人。
          • 这也是天朝一种具有代表性观点,关键词:资格,闭嘴,局外人。在言论自由的土地上,批评是不需要“资格”的,叫别人“闭嘴”是不可能的,所谓“局外局内”,可能会影响立场和胆汁,但与观点正确与否无关。您要在天朝看陈丹青不顺,我觉得可以理解,在北美还这样说。。。
            • 这是有种、没种的区别,和言论自由无关。有种的,就学刘晓波。没种的,只好意淫。扯淡有啥好扯的,更何况你已放弃了朝籍,自觉放弃了母国,再说又有何意义?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高谈阔论,这让国内拿身家性命与土工抗争的人,情何以堪?
              • ”那就请闭嘴,老老实实做个局外人。“真是情何以堪。。。
                • 怎么样?感觉到一种高级的辩证法了吧?呵呵,,,,这种论调在1900年,康梁时候就有过了,“你让别人送死,你自己高谈阔论的远距离革命家”。。。好像我们要么去国内对抗机枪坦克,要不就闭嘴,二选一。。。。
                  • 高啊,这是天朝“不许干涉别国内政”理论的延伸。随便独裁者如何迫害屠杀无辜民众,只要你不是被屠杀的一员,你就没有资格评论。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 很多糙话真的是很有道理."天朝"其实就是类似"清朝","开国毛太祖"其实就是类似历代的李自成,洪秀全等农民领袖...而且,历史是如此惊奇的类似,今天中国所有的问题,就是慈禧太后时代的问题,有的问题几乎就是原样照搬,换了个名词而已.,网络五毛就是清朝的太监和义和团等人
                      • 毛泽东可不能和李自成、洪秀全等农民领袖相提并论。李自成、洪秀全等农民领袖好歹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发展壮大并夺取政权,毛泽东不过是外来势力扶植的儿皇帝。
                    • 开始是“资格,闭嘴,局外人”,,,后来用“有种和无种”,,,你和他谈政治,他和你谈法律;你和他谈接轨,他和你谈国情。。。。身为最底层的奴才,却为独裁暴政辩护,不知道这样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从何而来
              • "有种的,就学刘晓波。没种的,只好意淫".....要不自己面对国内的坦克机关枪,要么就闭嘴,,,,,这个有点类似让子弹飞的情节:"你把自己的肚子划开证明自己吃了一碗粉,要不就承认自己是骗子",,,这种逻辑不知道从何而来,,,,,好像批驳中共就必须要做出牺牲,不牺牲就是虚伪..
                • 还真来劲了。这几位主,可能都已经n年没回朝了吧。再来几句,逗你们乐乐,反正在加拿大够无聊的。
                  土工政权是天朝大多数臣民的选择,专制政体是中国人的历史选择。 - 请大家踊跃批判。
                  • 投过票的?你投了吗?
                  • 明明是被歹徒强暴,却偏要说和歹徒是情投意合,这让人情何以堪?
              • 台湾有相当的言论自由,即使在过去民国时期都有相当的言论自由,人们没有必要到国外去反蒋反国民党。现在的中国政府如果有种,如果哪怕有一点点过去国民政府的气魄,允许人民批评政府,而不是动不动就把人投入监狱或驱逐国外,中国人根本没有必要到国外去批评。
              • 所以这里的问题不是批评者有没有种,而是当权者有没有种。不是每个人都要去坐牢,要去牺牲生命才叫有种。这就像过去抗日不是每个人都要去上前线去牺牲生命才叫有种,才叫爱国,在后方抗日也一样是有种,也是爱国,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比当汉奸,当5毛强一百倍。
              • 让刘晓波情何以堪的绝对不是陈丹青这种人,而是为迫害者的所作所为狡辩和唱赞歌的人。
          • 拿了外国护照并没有变成局外人,至少并不比洋人更局外人。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还有我们的亲朋好友,哪里还有值得我们眷恋和热爱的山山水水,为什么要闭嘴?要闭嘴的倒应该是那些享受着自由民主的果实却千方百计为天朝专制独裁制度辩护,给贪官污吏溜须拍马,
            生怕当权者受到批评的人“局外人”。
    • 很牛。如果在毛泽东统治时期,100个徐悲鸿也不够掉脑袋的。。。。
    • 陈丹青继续“胡说八道”。。。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凤凰网文化《年代访》:您上次接受我们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您说“革命的时代和反抗的时代都过去了,就是大家顾自己,把自己弄的有文化就好”。这算是一种智慧的妥协吗?这是不是我们现在最好的一个选择方式?

      陈丹青:不,这个是说反话了,第一我真的不希望革命,因为我见到什么叫革命,革命就是一群最无耻的人最后上来,然后继续来做革命者痛恨的事情,就是奴役别人,利用这个国家,然后糟蹋这个社会,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我很同意韩寒的“三论”,他看得很清楚。至于反抗,我指的是用革命方式反抗,暴力方式反抗,这个时代真的不但过去了,而且应该过去。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去年有一件很大的事情,大家都了解,就是方舟子跟韩寒的论战。您当年很认可韩寒,认为中国出这么一个年轻人确实是很好的现象,到现在大家有这样的质疑,您怎么看?

      陈丹青:跟你说,我真的不应该被称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我对变成公共事件的事件,我都不太关心,而且也没有想到有什么要说的。我去年在一个大学回答过这个问题,他们说你对方舟子和韩寒,包括前一阵什么汪晖抄袭怎么看,其实我都不太关心。我看到的一个信号是我们没有真的新闻,一个是没有真的新闻,另外一个我们真正希望议论他们,质疑他们的人,我们不可以质疑,即便质疑了,立刻被屏蔽。那么可以晾在一个被大家指手划脚的这么一个广场上的人,就剩下类似像韩寒、方舟子或者像学者这样。伤他们没关系的,他们互相伤害更有戏看,所以我在后面的是我们没有真的新闻。可是一个社会永远是饥饿的,就是要八卦,无论是高级八卦还是低级八卦,你得填满它,你得共赢,所以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当然我非常喜欢韩寒,我一点不关心他抄袭不抄袭,我根本不相信他会抄袭。如果有一天说这个文章是他爸爸写的,我连他爸爸一起喜欢,很好,那么好的文章,你写写看,然后你想有这么多粉丝吗?你就试试看。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老百姓一般会觉得我们被剥夺了我们的很多知情权,所以可能会愿意相信有一些人,他去认为一切都是值得怀疑的。

      陈丹青:对,他也得知道剥夺知情权的后果,不是你不知情,不是你对知情这件事情,哪天你知道了一点情,你可能不知道怎么反应或者你过度反应,在一个知情权被保障的一个文明里头,人对知情不会过度反应,就是这样。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所以你说我们现在这些,比如说有一些考据派,他们这些行动的话,会不会造成新的误导,就是说我为了求真或者求一个真相,然后会传达一些其它的信息,这不是另外一种文化形式?

      陈丹青:我们所有媒体都在误导,你不想误导你也在误导,因为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不是一个诚实的空间,不是公正的空间,所以你随便说什么话,哪怕说很公正的话,你仍然在误导,更不要你在说一些伪新闻或者伪道德,一定在被误导。所以我比较沮丧的是在这么一个言论空间,一个讯息网络当中,我们不是完全无知,我们甚至知道很多情况,但是我们失去一个良性的态度。就是一个情况发生,你很自然地会调整你跟这个情况的关系,你在面对情况说话的时候,其实也在调整你自己,我对这件事情应该怎么看,误导就发生在这里。所以重要的不是这件事情是什么,谁是这个丑闻的主角,而是你跟这个事情的关系一直在被误导,所以很多人会幸灾乐祸或者甚至是乱骂,会很激愤或者是很冷漠种种,这些都不太对,太介入、太冷漠,我都不喜欢,我觉得应该……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超然一点?

      陈丹青:倒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我可能也慢慢变成一个,不是慢慢变成,我就是一个在被误导的链条上面的一环。我可能现在就是已经被误导的情况,因为我在纽约的时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美国任何公共事件,我连陪审团都没有去参加过,我也没有参加过选举,我其实是一个不够格的公民在那儿,公众义务我都没有尽到,但是我一直挺坦言的,就是知道,但是看一下,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但是在这儿,你觉得你不太清楚这件事情发生了,你该干嘛,或者你用不着干嘛,这样的,这就是网络为什么这么多流言,我们很少看到,你欣赏的不是他说出来的话,而是他说这个话的那个position,他的位置,他的态度很好,有的很少很少,大部分人我觉得反应都是看热闹或者太激愤、幸灾乐祸这些,我关心的不是八卦主角,我关心的是围观的人。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看来陈丹青还是个明白人,“当然我非常喜欢韩寒,我一点不关心他抄袭不抄袭,我根本不相信他会抄袭。如果有一天说这个文章是他爸爸写的,我连他爸爸一起喜欢,很好,那么好的文章,你写写看,然后你想有这么多粉丝吗?你就试试看。”说得不错!
    • 陈丹青: 为什么我想起四十年前的群众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陈丹青: 为什么我想起四十年前的群众

      “文革”乱源,“自上而下”,固然是真确的。半个多世纪,哪一回社会大响动不是“自上而下”?只是“文革”景观的“自下而上”,倘非亲历,今天很难想象的。部分“文革”史专家追认“文革”初起那几年,人民一度尝到讨伐权力的“民主”滋味,论表象,并非全无根据,因“文革”开场,是先来“挑动群众斗领导”。别的不提,单是数十万大学生团团包围中南海,叫刘少奇滚出来,即是“自上”有令,“自下”群起的“民主”景观。之后,“充分发动起来”的“群众”各持极端,意图纷杂,日益夹缠无数群体利益与公私积怨,于是全国进入“挑动群众斗群众”的伟大阶段,形势遂节节失控,升级为真枪实弹的武斗。

      这时,血脉贲张的“群众”已由学生扩大到所有职业人群:一二人,十余人,即可自行成立组织,镇日叫嚣;百千之数的组织可就悍然动武,群相对峙了,这便是“文革”头三年的无政府状态和群众暴力——以上“群众”,有单位、有职业,更其大量的群众(全国各色闲人)既被革命神话所点燃,岂有袖手之理?京城权力斗争是“文革”主战场,弄堂街道,小城穷乡,则是无数次战场。那些年全国张贴的通缉令,大抵是机关单位轰然揪斗的对象,日常生活小角落,却也天天有一大群人对一个人咒骂、踢打、吐口水、围追几条街、折磨几个月:被追者,并非当时的“阶级敌人”或“走资派”,不过是邻里悍妇、不讨人喜的老头、涉嫌招摇的姑娘、趁乱偷窃的盲流、无事路过的外地人,甚至沿街瘫倒的疯汉与疯婆……亿万人里谁都有泄愤之心、凌弱之力,一旦撤除底线,对人民说:上啊,闹革命!八亿人民,就此乱套。其时我十三岁,和野孩子天天街上寻这类热闹看,其势汹汹的群众,浑身血污的惨象,是我童年密集的记忆。直到今天,只要看见有规模的群情激昂,奋然围观,不论看谁,为什么看,我都会忆及四十多年前所向披靡的“群”与“众”。

      “文革”事大,“文革”事多,不是简单可以说清,但汹涌的围观,并非“文革”才有。清末民初,周氏兄弟好几次写到中国人喜欢“万人空巷”看杀头,尤其是“赤膊女犯”;我们稍一翻阅百年历史黑白照片,十之六七,黑压压围一堆中国人。承平年代,百姓的围观热情也未稍歇,改革开放初只要洋人上街,瞬息就被团团围住,交头接耳地看、密密麻麻地跟。如今的世面文明多了,都市街头的动辄围观,总算罕见,但是围观的集体基因,恐怕还在,围观的条件则由网络而微博,可就高级太多了,诚然,部分围观的理由也见得高尚起来,近年一些网络事件,论动因,论指向,与“文革”的啸聚群众、群众啸聚,不是一回事了。

      可是蚁民为什么爱围观,直截地说,就是缺少社会参与感:清末民初没有,“文革”一时变相地有了,其实是被利用,很快压下去……如今,临事围观,议论纷纷,“人民群众”多少得以享受几分参与感。而知情的愿望,公议的情热,集体的义愤,问责的自觉,更是日益可观的好现象,然而参与和参与感,究竟两回事。李承鹏先生设问:克林顿的拉链门事件,美国网友“人肉”莱温斯基,难道是美国版“文革”么?此事值得一说。

      就我所知,1990年代初,博客与微博,尚未发明,莱温斯基小姐既未被“人肉”,也不必被“人肉”。为什么?我有幸从电视亲睹美国举国追究克林顿裤裆案、首位黑人大法官性骚扰案、1980年代里根政府伊朗军售案,三案均由参众两院会同各大媒体举办大型听证会,每会历时十余小时,其他电视节目几乎停止,全程现场直播。单是裤裆案司法调查材料,装满整一防弹车,由海军陆战队员荷枪督运国会山庄,呈交听证会,督运照片,见于各报。我和三亿美国百姓眼看国家首脑吞吞吐吐回应两党议员没完没了的严厉质问,不似庭审,胜似庭审……美国人民,其实也爱围观的,不过围观的方式,是歪在自家沙发上,看看报纸,然后打开电视机。

      那几位涉案人士的下场,如何呢?状告黑人法官性骚扰的黑人女秘书,失败了,全美妇女协会翌年给她颁发了“勇敢奖”,以为安抚。傻姑娘莱温斯基,则由第一女名嘴芭芭拉·华特丝独家访谈,全国转播,被人民尽情围观一场后,赢得同情,不少公司发出聘书,还有大学邀她入学深造呢——我听说,近时不少网民呼吁保护郭美美,所谓红十字会,也故作镇定出面辩几句:善哉。吾国群众,不再是“文革”时期的群众,今时的衙门,也或念及觉悟的群众不可欺,知所畏惧了吧。 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当年陈丹青回国出掌清华大学艺术学院,他不必加入党,不必接受XX部文化部政审,不必通过所谓“国家学位办”的学历与资历审查,不必经过科级处级局级司级等等干部升迁的过程…偷着乐吧
      • 不必入党,不必接受政审,不必通过学历与资历审查,不必经过干部升迁的过程,这是好事,这些东西只能消磨人的意志,束缚人的灵魂,使人变的庸俗和市侩。陈丹青因此可以说一些真话,发表一些真知灼见,这是好事,应该得到鼓励。
        这比杨振宁、李敖这类只会拍马屁的“海外赤子”强多了,比方舟子这类从来不批评当权者反倒专门针对批评政府的人鸡蛋里挑骨头的“打假斗士”强多了。
    • 陈丹青:朱乃正老师二三事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陈丹青:朱乃正老师二三事

      1957年“反右”运动期间,朱乃正、傅小石、汪志杰、蔡亮,被中央美院定为右派学生,获罪时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老校友说起,均称是当年美院的“四大才子”。其中朱、汪、蔡三位,上海人,汪志杰遣返上海,蔡亮发配陕西,朱乃正发配青海,傅小石是傅抱石公子,不知被罚去哪里。

      年龄更小的美院右派学生,是袁运生,亦当年校中公认的才子,发配去了东北。我还听说另有一位美院附中学生,当时似乎并未正式划为右派,事后卧轨自杀了,搁现在,年岁即如考前班的孩子。

      “文革”中,我辈小子即听闻以上四才子的画名。汪志杰,长期无业,落拓不羁,几度出入派出所,放出后,游荡借钱度日。“文革”后曾在上海华师大绘画系教书。上世纪六十年代,据称他作画格外计较画布的品质,画成若干,即叫辆三轮车堆着画幅,去找略年长的俞云阶先生品赏批评——俞先生是徐悲鸿高足,又曾师从马克西莫夫,也是右派,他的著名弟子,便是上海美专的夏葆元、魏景山、陈逸飞。“文革”后俞先生一案获平反,单位查了档案,并无正式记录,是被当作右派,受辱二十多年。

      蔡亮,成名甚早,以革命主题画面世,我幼年见他两件油画印刷品,就想将来我也要这般耍弄:一件是画毛泽东与红军少年,一件是画延安人举火游行。“文革”中,我结识了蔡亮的父亲蔡上国,时相往还,老先生是留英归来的民国教授,也擅油画,家住上海枕流公寓,壁炉上方挂着蔡亮为他外婆画的肖像,萧然沉静,与他的革命画完全不同。后来我就读美院时曾在西安拜见蔡亮老师,是个蔼然可亲的中年人,嘻嘻哈哈,见面就熟。八十年代蔡先生移往浙江美院教书,九十年代初,得病走了。

      四位才子中,日后我所相熟的便是乃正老师。1972年,“文革”的首次美展,几位右派均获起用:军中的何孔德,西北的蔡亮,青海的朱乃正。朱乃正的大幅水粉“新门巴”(门巴,即藏语“医生”之意)一时传为美谈,业余画人说起,交口称誉,说是雪地与逆光的色彩如何响亮,我当年十九岁,人在农村,尚无资格上京观看,听得干着急,因我总不会画色彩与外光。听陈逸飞说他认识乃正师,我心中羡慕,1978年入学了,同班孙景波也说与乃正相熟,我便想总能见到这位逆光大师。忽一日,有同学飞奔来报,说是朱乃正来了,正在我的宿舍。

      那时的学生宿舍,窄小简陋,四架上下铺床位,只见乃正师靠坐在下铺床沿,抽着烟,与景波说话,句句是喉咙深处的低音,像在嘟囔。我叫声老师,伸手去握,他就慢悠悠烟递过来,改说沪语,谈起我此前一幅西藏主题的画,说:“你学苏里柯夫,眼界蛮好。列宾画出俄罗斯性格,苏里柯夫,那是画俄罗斯精魂了。”说到“俄罗斯精魂”,他脸色一正,又改普通话了。其时美院没有招待所,是夜乃正师就在我的铺位过夜,我去借宿隔壁同学的上铺。翌日与他同去食堂早饭,路中,乃正师忽然嘟囔道:丹青啊,你知道吗,这是我出去后头一次进美院呢。

      也在同年,或稍后,美院其他几位右派——老者如江丰、冯法祀,中年如朱乃正、袁运生、张世椿——陆续回来了,或官复原职,或重做教师,而乃正师那句话,我总不忘:二十年不肯进美院,那是一个青年的屈辱与自尊啊。

      下一年,乃正师调回美院,又一年,我毕业留校。某日在U字楼北廊看见乃正师,他招手要我过去,递我一份簇新而陈旧的毕业证,连说“你看看,你看看。”那证书嵌着一位小男孩正面昂脸的黑白照,正是学生时代的朱乃正——原来1957年的惩罚包括扣留毕业证。那天,美院教务处落实政策,刚刚发还乃正师。1953年,乃正上学,我才出生,待我1980年拿到毕业证书,时二十七岁,而1981年乃正师得到这张纸片,已届四十五岁了。

      当年与乃正师大致平辈的美院老师如詹建俊、靳尚谊、杜健、闻立鹏等,五十年代留校及今,一辈子待在单位,虽也历经政治风雨,望之仍是学院中人。乃正与运生则是当年复出画坛的英雄,毕竟外放二十余年,眉目沧桑,另有股江湖气,放达而随性,用现在的话说,是在“社会”混得久了,我因是知青,总觉熟悉,与之初交,便即放肆而谈。乃正师话不多,永远端着烟,缓缓吐纳,时或转脸与我说一两句,便转用沪语,嘿嘿一笑,仿佛有甚心照不宣的意思,现在想来,其实是因厄运尽去,回了美院,心情宽舒多了,又正当人人对家国冀望的八十年代初。

      其时美院窄小,住房紧缺,院子西北角近食堂处有一溜原属雕塑系的破烂平房,东西两头小间,一时辟为乃正与运生的宿舍,接来家眷,生火做饭。世椿、小昌,同班景波,还有我,常会午饭间捧着天天吃厌的白菜馒头,径去朱家或袁家,筷子伸到才刚端上的家居菜碗里——乃正师饮酒,每餐一小盅,如我见惯的江南善饮之人,坐稳了,略有歉意似地,缓缓举杯,微有笑意,渐入轻微的陶然。那时翻译小说解禁了,我不知读了哪篇,饭桌上瞎讲,乃正师停了杯,入神地听,之后说些别的事,已过午时,乃正留我们,眼角泪汪汪地,兀自郑重说起话来,我才发现他已微醺了。

      美院自吴作人先生之下,画油画的先生,乃正师的字要算最好,有书卷气,日后圈子内外别有名气。我见乃正师酒后铺纸,落笔前,总要沉吟良久。我画画写字性子急,犯傻动问,他说,先来大概看看篇幅和字数,我说怎算得出啊,他就那样地嘿然一笑,说:“不是算……我在青海时,半斤酒下去,写,写到最后纸脚,正好!”乃正师聊起画,也不兀谈,有句话我至今记得,也至今做不到。他说,你有时画得不对了,要再看看对象——“是吧,再看一看。”

      这样的日子不长,我去了纽约,走前给乃正师画了一幅很小很小的肖像。未久,运生也去了。初到数年,我与景波书信不断,有次他竟写了长诗来,并附有折叠再三的四尺宣纸,打开,原来乃正师用毛笔抄正了这首诗,通篇俊逸,果然写到纸脚,正好,此后我挂在房中好几年。是在1987年吧,乃正师出任副院长,短期到访纽约,因念及会见几位海外美院老学生,他居然事先给每人写了字幅,裱好了,算是晚生迎送与便饭的酬谢,未及面见的,也留下字幅,托我转交。我们又对坐抽烟了,那年乃正师五十开外,说话也仍是平然,不打官腔,也不是学院腔:“丹青啊,我现在每天早晨一杯牛奶,两只水煮蛋,然后骑车上班。烟呢,你看,抽到这里,我就扔了。”说时,他就掐着烧到滤嘴尚余小半寸的位置,我随即学了乃正师,至今抽到那一截。

      1995年乃正师六十岁,在美院南楼陈列馆有个展,我头一次见到了他的风景画,十九巴掌大小,实在是好极了,初到荒原时的几幅,简直迷人。画展中又有他就学期间的素描,一件画农民,一件画维纳斯石膏像,好到使我惊异。学院那路磨铅笔的长作业,再画得周正,我都厌烦,惟乃正师这两幅,优雅而性感,竟有文人气。今时千百幅学院典范式的石膏素描不过是一本正经的愚蠢,浑不知乃正师那样弄法,才叫做“画”。今夏,乃正师临走前一个月,我在尹朝阳室中意外见到一件圆形的小画,比巴掌还小,临摹伦勃朗夫人像,灵动洒脱之至,如徐悲鸿吴作人那代气息,一问,竟是乃正师五十年代所作,出现在哪家拍卖行,尹朝阳有眼,买了下来——六十年前人称“才子”者,洵非虚语,现时大学本科佼佼者落笔,哪梦见这等教养。

      昔我两度入藏,相加不过一年,艰苦与青春交并,终是难忘;青海自古流放地,迁想乃正师蹉跎二十年,是怎样的岁月与故事呢,我不得知,而乃正师于自己的往事,不诉苦,也不曾夸示;辗转听他青海旧友说起,虽是什么右派,但远来北京的书生,当地于乃正倒是珍惜的、重用的。怎样地惜而用,我也不得知,但乃正师每说起青海,神色为之一静,并不多话,可见藏有深沉的记忆。看他来京后与圈外杂人从容笑谈,慨然酬酢——少不了酒后写字吧——便是我所谓的江湖气,学院内,颇少见的。五十年代的流放者,多少人萎谢湮灭,乃正师独有才情,兼以历练,老来为人所敬,那天有逾千人到场与他告别,朋友多,学生也多。

      关于四才子获罪与流放的究竟,因是听说,或不确然,若有误,还请知情的长辈给予纠正。但年纪轻轻的才子当年遭遇这等惩罚,是真实的。美院上辈的旧事,如今少有人提起了。我跟随众人在灵堂给乃正师鞠躬毕,回来路上想想,写出以上零星的记忆。

      2013年8月7日写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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