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是在惊涛骇浪中了，满世界都是水，将我吞没、将我撕碎、将我溶化。瀑水、夹泪水顺面而下--我倾心而醉。灵魂的终极、我是自由的水...
二万八千里美国行
离开Sioux City（IOWA州）的那个夜晚，惊恐与慌忙、茫然与兴奋、孤独与依赖、沮丧与窃喜、惆怅与感动，铺天盖地地笼严了我。所有的结局与开始都在一个小时内有了交待。车启动的时候，开始下雨；我们上路，四周是无尽的黑夜，暴雨滂沱狂泻、砸向车窗，赤裸裸的闪电在平原的旷野中凄厉狰狞。除了战栗，我竟连哭泣都不能。虽是有备的启程，却未料是在这样的一个夜。
第二日，到最近的一个风景点，名为Sioux Fall（已入South Dakota州）， 有小小瀑布一个。去年见过Niagara Fall后，一般的小瀑布是不会再入眼了。只是最喜水的我，昨夜的种种因了这水的灵动也渐渐被涤荡而去。
再上路，沿途是极目的黄绿色原野和闲荡的黑色野牛群。天蓝云白车飞，宽阔坚实的高速路直通向天边。找到州府所在，不免好奇，驱车离开高速路又近一个小时，才见一小小陋城，似中国一北方小村。但州府大楼却并未因此简陋了，古罗马式的建筑外、绿地如织、丛林蔽日，人亦礼貌温和，绝无这个农业大州的野趣。这样的原野中孕育的人，心胸怎会不宽广？！
这样的农郊景色延续着，第三日趋近著名的“伟人四头像”（Mt. Rushmore）。在高速上依路标而出，到沿山路而寻至，共约两个小时，原来也是“景好不怕山路深”，只叹辛苦了那些开山铺路的人。仰面望向四位美国总统时，更多地崇敬那些设计、施工的勇者，而每一位工人的名字，都被铭刻在一块石碑上。人性平等、人权至上，在美国、不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号，一条冰冷的法规。
再开下去，是“魔鬼塔”（Devil Tower），已入了Wyoming州。傍晚时分，满天乌云，又下起雨来。这几日的夜路、总在雨中，被闪电撕裂的黑夜瞪视着我们小小的车儿，一口口向下吞噬去。原来不仅仅是城市黑夜里无尽的路灯中、我在流浪，这无灯的狂夜中，流浪着的、更是人本质的孤独弱小。只是我们是要看景的，只好默默祈祷：天若有应、止雨放晴，成全我们这远来的旅人。塔本就奇，直条条的山石象被熊一掌抓起来似的；而这天、更奇，才在雨中勉强拍了两张照片、忽然阳光灿烂起来，云破见日、清爽干净。而待得我们赏毕启程，雨又下了起来。应的，是这天公、还是那塔中魔鬼有善知？
第四日，赴向Yellowstone National Park。路长，经过一段山路时，见到有人要滑翔，都热爱自由的我们禁不住把自己的心愿、好奇寄托在那小小的伞上了。停下车来，看那精瘦的翔者，约50岁左右，穿备整齐、等好风向风力，气定神闲地坠在伞下，几步小跑、冲下山去，一下子又随风而起。几经盘旋，我们俯视、平视他许久，想想也就不过如此了吧、随风飘荡该是蛮悠游自得的。正欲离去，忽见他直旋上升、过了山顶。“He flies like a eagle!” 有小孩子兴奋地喊。而那鹰、好风凭借力，居然直上了青天！众人仰望，有人拿出了高倍望远镜。寻向太阳的方向、张开的翅膀盘旋着，我忽然好感动，心中自由的梦想、飞翔的愿望被他实现了，而我的见证、又放飞了见证的这颗心。不是飞机中仍然定坐手举的人控制机器，而是可以俯身傲视群山大地、可以张开自己的双臂、可以在风中大笑、可以闭眼感受云的爱抚、可以享受太阳照在背上的温暖?D?D鸟就是这样的吧?D?D他岂止是悠游自得！我忽然想起，叫：“他会冷的、上面风好大；他会渴的，还会饿吧。”身边的他笑笑：“他带了瓶水上去。”如果他带了鲜花呢？撒下来，定是鸟所不能。
傍晚，到了Yellowstone。夜色中的湖，是我喜爱的照剪影的背景。也是阴雨初歇，湖色微有阴霾。直至著名的Faithful喷泉边，静候些许分钟、便见到了这半小时一喷的泉。是热的、水汽夹着水柱直冲上天。开车出园的西边路上、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温泉喷涌，森林中一片热气蒸腾的奇景，从飞机上看、一定极似着火冒烟。
第五日，见了Yellowstone彩色的火山喷口岩石，漂亮的地热泉口，还不时见林中野生动物出没于路边，引游客纷纷停车观看。是不是碰上了食肉动物、有一个方法判别：只要大家都在车外驻足、拍摄，那我们也就大无畏的下车?D?D定是野鹿之类；若只见车不见人，那可千万别以为人都进了林子：一定是有黑熊在外面散步呢。遗憾我们没见到狼。
下午，径直南下，出了黄石，进入紧邻的Teton National Park。此园以山青水秀见长，美景亦多。而黄石是世界最大地热泉集中地，有3000余个。各有所长。
第六日，开向Utah州。先赴首府Salt Lake City。不是慕名于冬奥会旧址，而是为它这宗教圣地。沿路山多了起来，山色各异，与前几个农业州景色不同。将近城市时、高速成为四条线，线线满飞车。看到标志让检查刹车：前方是十几英里（近30公里）的8度坡。想想我们的Lincoln宽敞舒适、全电脑控制、一路无事，于是匆匆开过提示标志。而就在象玩过山车一样狂奔的车流中，他说：“刹车死了。”
是时，车速65英里（110公里）。我脑中一嗡，全身凉透。“绑好安全带，不要怕，我能对付。”我依言再查安全带、不出一言。他双手紧握方向盘，双目盯牢前方，脚不断去试没了反应的刹车板。从没出现过任何毛病的车，出现的症状、无经验可循。
“我已挂了空档，车速还是这么高！”我深吸气。又依他言拿了车后一床被子抱在胸前，是生是死、只有听天。
“先滑到坡底再说。”“那就把好方向盘。”我不多一句，声音尽量镇静，此时，让他保持冷静、攸关生死。
四条道的路上，我们在次快道上。所有的车都飞速，一起转弯、一个速度、前后相接，不容任何车换道。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终于滑到坡底，我们上了分道、泊在道边。靠的、是惯性减慢和副刹车。下了车，我终于惧极而泣。下午的炙阳烤着空气，而我全身、冰冷。他才说：“刚才方向盘也死极了，转弯要用全力。”天！亏得没有车停，没有车换道。未死，实是大幸！那十几分钟、长似一个生命的轮回。
再启动，刹车恢复工作。电脑控制的车、似是不由你人脑去替它分析原因。平路上开得正常。一时找不到Lincoln的车行，也就直开向了Mormon教的总部宝地。庄严圣洁亦华贵的教堂用于行弟子的婚庆大礼。Mormon教简介大厅内、一个拱顶苍穹下，听着耶稣在世般的悲悯人类之声，想及刚才的死里逃生、想及曾经的沧海漂泊，不禁泪出无助。下辈子真的不要再做人了，让更高级的神灵拯救我逃离这爱恨生死的磨难尘世吧。想起在美国老友的一份恋情断送于Mormon教不准与外教通婚的教规，又感叹不知宗教的灵魂为何不可成全爱情的灵魂。是拯救？是毁灭？孰是孰非？
第七日，开去盐湖。极目的银白色湖边、飞虫极多，走过处、黑云四散。水是极咸，不慎被咸过的眼睛蛰不欲生。游泳真是极好，倒下去立即浮起来，仰泳最是享受。只是可怜我屈腿翻身欲起时，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浮个没完，只好大嚷求助。半米深的水硬得要拉才起得来，却怪不得我的水技。
第八日，赶路去Utah的Arches National Park。一路山色奇特、气势鬼异，嶙峋、孤寂、悲壮。加之路上同行车辆很少，气温又高至108华氏，四周静得只听到山风，一派原始的天荒地老。想想它们已屹立了千万年，我的眼泪又出来了，一半是敬、一半是畏。我极想守到月明夜深，再看这奇、再看这异。只是行程有期、不允久留。
这一路，车都安然如初。然，至Park上山2英里左右时，刹车又死，唯有下山。一路盘绕滑下。右边，是红色岩壁，而左边，便是百尺悬崖。我知生死不在我手，索性不去害怕，乐得想成是玩“疯狂老鼠”，倒也享受，真真是生死时速。
终于滑至山脚，只有叫来拖车将车拖至邻近一小镇。小镇虽小，却精致丰富，满街是卖印第安饰物的小店。我寻得两盒印第安音乐：一为鼓，古朴；二为笛，清远。在这样的山景中听最合适不过了，也算是对我们备受刺激的精神小小的安慰。
第九日，找了地方修车。每次出险情，都是电脑警示：检查引擎。如果真是，那可修大了，以后的旅程怕要早夭。然，可喜可庆的是，只是油路堵塞，换了个过滤器而已。天助我们。冥冥中的感激无可言表。欣欣然，重上Park。上山前，他执意先独自开上一段，确认车无问题后再来接我。在山脚下注视着方方稳稳的Lincoln拐上山路、消失，心悬着盼着，直到那熟悉的一切再现眼前、徐徐开向我，我的泪、夺眶而出。
Utah的山色，应是大自然中雄奇之最了吧。照片只照了形，而势、绝对要亲身去体会：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手去摸、亲心去受，才会被震撼、被感动。此景，在你的灵魂中。Utah归来，当是不需再去看山了。只是，我们的归程中，没能去看完原定的另三个国家公园。因为车在下山后的高速上又再三熄火，三查其因，是天气过热，油泵工作不利。万幸没有熄火在刚才的山路上，当真上苍眷顾！修好之后，为保险起见，割爱放弃了原来的山路，走平直的高速，直奔Las Vegas。只要爱着、记着，就会再来。再来时，我当流连于山中与它共日月。
只是南下的路上，一路都在默默祈祷，不敢多奢求，只期望能再开多一段、开多一段……紧贴路两边陡峭的山石在黑夜中气势逼人，似要压下来、砸下来。又下过一阵雨、几至看不清路；还起过一阵雾，四周一片白茫。心不断被揪起来、放下去，再揪起来、放下去……。这样，一路开去，记程表上的数字1里1里地累积着，过了400，又过了500……。终于，在次日晨2点多、看到了茫茫黑夜勾勒出黑色山脉剪影的背后升出的大片光芒，转过山去、Las Vegas一望无际的灯海铺开在了眼前。近千公里的路终于平安到达，这是我们今天都不曾奢望、却在计划中的。回头再看来路、也无风雨也无晴。
Las Vegas（Nevada州）在我们、都不是第一次来，便省却了许多奔波的欣赏，只第十日上午在宾馆的露天泳池里享受了一下椰树、音乐、阳光，而后、在宾馆饭厅悠闲地用了顿自助餐、大嚼鲜虾。赌，是不再去动的了、免得一争输赢的情绪破坏了好心情，但各大国际级宾馆的装修设计却值得一看再看。因生死而紧张的精神、渐渐放松。
第十一日，便启程去向Grand Canyon?D?D大峡谷，位于Arizona州。这本是我仰慕已久的胜地，也确有可惊可叹之处，只是看过了Utah的山色、觉得这里在景致上竟略逊一筹，也许在地质上、Grand Canyon是更有价值些吧，只是、不管我的眼、意罢了。山途中，下起雨来，看看介绍、说这里下雨是常事。但如果看到头发、汗毛竖起来，就说明有雷电在你身边，应该……，哇，天啊！还是乖乖躲在车里为妙。
贪玩的我们，各处都会找一个不同之景来品味。Grand Canyon的日落，便让我们在清风冷雨中静候了近一个小时，看山中水汽直聚上天空。喜在日落时分、竟雨住天晴。用自拍摄得几张夕阳中的梦中小照，喜孜孜地下了山，又迎阴雨雷电。
所有看过的山景、我都惊叹，而每每更惊叹、崇敬的是开山修路的人?D?D不论山势如何险恶，路都是一样的坚实宽阔、路标一样清楚、设施一样完备，那是我们可以依靠的全部。亦大气、亦细致，美国、无法不成首强。
夜宿凤凰城，我喜欢这个名字。
而凤凰城也如它的名字般招人喜爱，整洁有序、绿化得清清爽爽，排排高大的芭蕉树、椰树，摇曳潇洒。这第十二日便在此城中找到中国城、吃了顿还算正宗的香港早茶。下午，驱车南下。
十三、十四日，均在赶路。途径New Mexico，Texas州。绕Huston市一周，又在中国城饱餐，还喜购得中国鲜果数种。此城物价不高，我竟在mall里飞速淘到两件物美价廉的衣服，窃喜不止。
十五日傍晚到达墨西哥湾边的临海小城Gavellian。于是，我第一次?D?D见到了?D?D大海！准确地说是大洋、大西洋。海水灰蓝。在水中奔跑、在浪中起伏、在沙滩边捡贝壳、海螺。月色袭来，我们闭眼静听海波翻涌……岸边，灯火辉煌。曾经、有海时，不曾有灯；未来、没灯后，依然有海。而此情此景于我，将如海般永恒亘古。
第十五日经过了Mississippi，Alabama州，在晚间到了Florida。这么长的高速开过来，我最喜欢这一带的路，全在森林中穿行。还有桥为路，远处有海，且一路少车。景幽意雅，南国气息渐浓。
只是有一段平原处、警示小心龙卷风，偏偏远处天空黑得阴沉，有浓黑水汽升空。我大嚷：“那是不是龙卷风？”其实，经过这么多天风雨的洗礼，我渐已习惯了在各种天气行车，甚而更有些许豪情，得意于我们能冲破恶劣天气、我行我驰。此时反倒想一睹龙卷风为快呢。
第十六日行至Miami，美国最南端城市。近处海水是绿色的，但未见得沙滩很美。只去了海洋博物馆，看海豚表演、海豹争食、鲨鱼健游，直看得我们满腿是蚊子包?D?D这是我们唯一发现蚊子还挨咬的地方。蚊子、我大恨也，也故不大喜欢了这个城市。尽管它满目绿色，处处是潇洒的南国植物，处处是海天一色，处处是玲珑精致的别墅，也必有丰富的娱乐项目。
十七日，我们北上，经过Orlando市，穿过Georgia、South Carolina、North Carolina、Virginia、Maryland州。
十八日来到了Washington D.C.。看到夕阳中尚残缺一角的五角大楼。喜欢这个城市的庄严大气。夜色中，国会大楼、白宫、Lincoln纪念堂、Jefferson纪念碑呈十字分布，中间有水池灯光连接，与旁边的河水相映成辉、灿烂堂皇。所有建筑物均立石碑刻有所有参与设计施工者的姓名，有图片介绍当时修建的辛劳。
十九日，经过Delaware、New Jersey州，过了频频交费的车道、行车至纽约。先乘船到自由女神像前顶礼膜拜。各肤色各国装扮的游人蜂拥如朝圣者，上船的安检不逊于登机。如果有恐怖分子敢炸了这像，跟他没完的、定是全世界人民。他毁了的、是人类的灵魂。而我、抛却种种、这样千山万水的独自漂流过来，所为者、正是这样的灵魂深处真实的自己。功名利禄终有来有去，爱恨情仇总有聚有散，唯这自由的意志、生死相随。
傍晚去看Manhatton Street、China Town、Broadway Street和Fifth Avenue。肮脏的街道、熏人的臭气、拥挤的人群、蚂蚁般爬的车速，让我讨厌透了纽约。那两栋大楼的清理施工现场依然灯火通明，帝国大厦再次傲视全世界。
二十日，经过Connecticut、Rhode Island、Massachusetts州，去了Boston，这个城市建筑色彩丰富，结构典雅精致，我喜欢这份古雅。城边便是大西洋，城内就有Harvard University?D?D灵气与深邃都有了。
二十一日返回纽约，看大都会博物馆和一个现代艺术馆。Metropolitan Museum的丰富庞大不待言说。惊喜着看到许多非洲艺术，原始至极成为现代，简练至极成为抽象，朴拙至极成为深刻。几分鬼异、几分神秘。我迷恋其中。看到凡高的真迹，那生命力的燃烧、狂热，是定要从真迹一笔笔的笔触中去体会的?D?D他的生命、行走在笔端。
二十二日到了Niagara Fall。两个激情满怀的人跑去美国瀑布下的栈桥旁，仰视近在脸前狂泻而下的巨瀑、砸在石头上、激起千层巨浪。张开口、接住冲来的瀑流；伸出手、摸激流下的苔石；张开臂、任白花花的绿水浇透全身。爱水似狂的我，终饮了充分的生命内力。闭上眼，仰面迎着呼啸砸下来的瀑，我站立不稳。是在惊涛骇浪中了，满世界都是水，将我吞没、将我撕碎、将我溶化。瀑水、夹泪水顺面而下?D?D我倾心而醉。灵魂的终极、我是自由的水。
又乘船去近看马蹄瀑。水汽迷蒙，虚虚实实，难辩究竟何处是水、何处只是雾。为了看到彩色瀑布，我们在细雨中候到入夜，Canada那边打来彩灯，七彩变换，云雾蒸腾、水汽升蔚，绝对的人间仙境。水的生命、水的气势、水的浪漫、水的灵性，都到了极点。Niagara Fall回来，不需再看水。
佛家有一个话头，说是佛许给一个好人实现一个愿望的机会，那人思索良久，要一生自由、不愁吃穿、想去哪去哪，首先便想去看看这世界第一大瀑布。佛竟为难，说：你要钱财、官位我都能给你，最难便是这自在，只怕我都给不了你啊。而去年此季，我正在对面的Canada看过来这个瀑布，一年之后、又能来到美国这边，看到另一番景象。想想，上天待我不薄。心中又起了许多感动，更定了心下世不再做人沦落尘间，要去看看这些好神灵。
第二十三日，经New Jersey、Pennsylvania、Ohio和Michigan州，回到Detroit，结束了这三周的旅程。途径26个州，共行2万8千里。最险在Salt Lake City，最爱的山是Utah的山，最爱的水是大瀑布，最爱的城有几处，最厌的城倒只有纽约，最爱的路是南部的路。想想三个月前从Detroit到Chicago再到Sioux City的一段小行程，也算是走了一个圈吧。圈即圆满。
二零零二年八月于Windsor，Canada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二万八千里美国行
离开Sioux City（IOWA州）的那个夜晚，惊恐与慌忙、茫然与兴奋、孤独与依赖、沮丧与窃喜、惆怅与感动，铺天盖地地笼严了我。所有的结局与开始都在一个小时内有了交待。车启动的时候，开始下雨；我们上路，四周是无尽的黑夜，暴雨滂沱狂泻、砸向车窗，赤裸裸的闪电在平原的旷野中凄厉狰狞。除了战栗，我竟连哭泣都不能。虽是有备的启程，却未料是在这样的一个夜。
第二日，到最近的一个风景点，名为Sioux Fall（已入South Dakota州）， 有小小瀑布一个。去年见过Niagara Fall后，一般的小瀑布是不会再入眼了。只是最喜水的我，昨夜的种种因了这水的灵动也渐渐被涤荡而去。
再上路，沿途是极目的黄绿色原野和闲荡的黑色野牛群。天蓝云白车飞，宽阔坚实的高速路直通向天边。找到州府所在，不免好奇，驱车离开高速路又近一个小时，才见一小小陋城，似中国一北方小村。但州府大楼却并未因此简陋了，古罗马式的建筑外、绿地如织、丛林蔽日，人亦礼貌温和，绝无这个农业大州的野趣。这样的原野中孕育的人，心胸怎会不宽广？！
这样的农郊景色延续着，第三日趋近著名的“伟人四头像”（Mt. Rushmore）。在高速上依路标而出，到沿山路而寻至，共约两个小时，原来也是“景好不怕山路深”，只叹辛苦了那些开山铺路的人。仰面望向四位美国总统时，更多地崇敬那些设计、施工的勇者，而每一位工人的名字，都被铭刻在一块石碑上。人性平等、人权至上，在美国、不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号，一条冰冷的法规。
再开下去，是“魔鬼塔”（Devil Tower），已入了Wyoming州。傍晚时分，满天乌云，又下起雨来。这几日的夜路、总在雨中，被闪电撕裂的黑夜瞪视着我们小小的车儿，一口口向下吞噬去。原来不仅仅是城市黑夜里无尽的路灯中、我在流浪，这无灯的狂夜中，流浪着的、更是人本质的孤独弱小。只是我们是要看景的，只好默默祈祷：天若有应、止雨放晴，成全我们这远来的旅人。塔本就奇，直条条的山石象被熊一掌抓起来似的；而这天、更奇，才在雨中勉强拍了两张照片、忽然阳光灿烂起来，云破见日、清爽干净。而待得我们赏毕启程，雨又下了起来。应的，是这天公、还是那塔中魔鬼有善知？
第四日，赴向Yellowstone National Park。路长，经过一段山路时，见到有人要滑翔，都热爱自由的我们禁不住把自己的心愿、好奇寄托在那小小的伞上了。停下车来，看那精瘦的翔者，约50岁左右，穿备整齐、等好风向风力，气定神闲地坠在伞下，几步小跑、冲下山去，一下子又随风而起。几经盘旋，我们俯视、平视他许久，想想也就不过如此了吧、随风飘荡该是蛮悠游自得的。正欲离去，忽见他直旋上升、过了山顶。“He flies like a eagle!” 有小孩子兴奋地喊。而那鹰、好风凭借力，居然直上了青天！众人仰望，有人拿出了高倍望远镜。寻向太阳的方向、张开的翅膀盘旋着，我忽然好感动，心中自由的梦想、飞翔的愿望被他实现了，而我的见证、又放飞了见证的这颗心。不是飞机中仍然定坐手举的人控制机器，而是可以俯身傲视群山大地、可以张开自己的双臂、可以在风中大笑、可以闭眼感受云的爱抚、可以享受太阳照在背上的温暖?D?D鸟就是这样的吧?D?D他岂止是悠游自得！我忽然想起，叫：“他会冷的、上面风好大；他会渴的，还会饿吧。”身边的他笑笑：“他带了瓶水上去。”如果他带了鲜花呢？撒下来，定是鸟所不能。
傍晚，到了Yellowstone。夜色中的湖，是我喜爱的照剪影的背景。也是阴雨初歇，湖色微有阴霾。直至著名的Faithful喷泉边，静候些许分钟、便见到了这半小时一喷的泉。是热的、水汽夹着水柱直冲上天。开车出园的西边路上、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温泉喷涌，森林中一片热气蒸腾的奇景，从飞机上看、一定极似着火冒烟。
第五日，见了Yellowstone彩色的火山喷口岩石，漂亮的地热泉口，还不时见林中野生动物出没于路边，引游客纷纷停车观看。是不是碰上了食肉动物、有一个方法判别：只要大家都在车外驻足、拍摄，那我们也就大无畏的下车?D?D定是野鹿之类；若只见车不见人，那可千万别以为人都进了林子：一定是有黑熊在外面散步呢。遗憾我们没见到狼。
下午，径直南下，出了黄石，进入紧邻的Teton National Park。此园以山青水秀见长，美景亦多。而黄石是世界最大地热泉集中地，有3000余个。各有所长。
第六日，开向Utah州。先赴首府Salt Lake City。不是慕名于冬奥会旧址，而是为它这宗教圣地。沿路山多了起来，山色各异，与前几个农业州景色不同。将近城市时、高速成为四条线，线线满飞车。看到标志让检查刹车：前方是十几英里（近30公里）的8度坡。想想我们的Lincoln宽敞舒适、全电脑控制、一路无事，于是匆匆开过提示标志。而就在象玩过山车一样狂奔的车流中，他说：“刹车死了。”
是时，车速65英里（110公里）。我脑中一嗡，全身凉透。“绑好安全带，不要怕，我能对付。”我依言再查安全带、不出一言。他双手紧握方向盘，双目盯牢前方，脚不断去试没了反应的刹车板。从没出现过任何毛病的车，出现的症状、无经验可循。
“我已挂了空档，车速还是这么高！”我深吸气。又依他言拿了车后一床被子抱在胸前，是生是死、只有听天。
“先滑到坡底再说。”“那就把好方向盘。”我不多一句，声音尽量镇静，此时，让他保持冷静、攸关生死。
四条道的路上，我们在次快道上。所有的车都飞速，一起转弯、一个速度、前后相接，不容任何车换道。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终于滑到坡底，我们上了分道、泊在道边。靠的、是惯性减慢和副刹车。下了车，我终于惧极而泣。下午的炙阳烤着空气，而我全身、冰冷。他才说：“刚才方向盘也死极了，转弯要用全力。”天！亏得没有车停，没有车换道。未死，实是大幸！那十几分钟、长似一个生命的轮回。
再启动，刹车恢复工作。电脑控制的车、似是不由你人脑去替它分析原因。平路上开得正常。一时找不到Lincoln的车行，也就直开向了Mormon教的总部宝地。庄严圣洁亦华贵的教堂用于行弟子的婚庆大礼。Mormon教简介大厅内、一个拱顶苍穹下，听着耶稣在世般的悲悯人类之声，想及刚才的死里逃生、想及曾经的沧海漂泊，不禁泪出无助。下辈子真的不要再做人了，让更高级的神灵拯救我逃离这爱恨生死的磨难尘世吧。想起在美国老友的一份恋情断送于Mormon教不准与外教通婚的教规，又感叹不知宗教的灵魂为何不可成全爱情的灵魂。是拯救？是毁灭？孰是孰非？
第七日，开去盐湖。极目的银白色湖边、飞虫极多，走过处、黑云四散。水是极咸，不慎被咸过的眼睛蛰不欲生。游泳真是极好，倒下去立即浮起来，仰泳最是享受。只是可怜我屈腿翻身欲起时，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浮个没完，只好大嚷求助。半米深的水硬得要拉才起得来，却怪不得我的水技。
第八日，赶路去Utah的Arches National Park。一路山色奇特、气势鬼异，嶙峋、孤寂、悲壮。加之路上同行车辆很少，气温又高至108华氏，四周静得只听到山风，一派原始的天荒地老。想想它们已屹立了千万年，我的眼泪又出来了，一半是敬、一半是畏。我极想守到月明夜深，再看这奇、再看这异。只是行程有期、不允久留。
这一路，车都安然如初。然，至Park上山2英里左右时，刹车又死，唯有下山。一路盘绕滑下。右边，是红色岩壁，而左边，便是百尺悬崖。我知生死不在我手，索性不去害怕，乐得想成是玩“疯狂老鼠”，倒也享受，真真是生死时速。
终于滑至山脚，只有叫来拖车将车拖至邻近一小镇。小镇虽小，却精致丰富，满街是卖印第安饰物的小店。我寻得两盒印第安音乐：一为鼓，古朴；二为笛，清远。在这样的山景中听最合适不过了，也算是对我们备受刺激的精神小小的安慰。
第九日，找了地方修车。每次出险情，都是电脑警示：检查引擎。如果真是，那可修大了，以后的旅程怕要早夭。然，可喜可庆的是，只是油路堵塞，换了个过滤器而已。天助我们。冥冥中的感激无可言表。欣欣然，重上Park。上山前，他执意先独自开上一段，确认车无问题后再来接我。在山脚下注视着方方稳稳的Lincoln拐上山路、消失，心悬着盼着，直到那熟悉的一切再现眼前、徐徐开向我，我的泪、夺眶而出。
Utah的山色，应是大自然中雄奇之最了吧。照片只照了形，而势、绝对要亲身去体会：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手去摸、亲心去受，才会被震撼、被感动。此景，在你的灵魂中。Utah归来，当是不需再去看山了。只是，我们的归程中，没能去看完原定的另三个国家公园。因为车在下山后的高速上又再三熄火，三查其因，是天气过热，油泵工作不利。万幸没有熄火在刚才的山路上，当真上苍眷顾！修好之后，为保险起见，割爱放弃了原来的山路，走平直的高速，直奔Las Vegas。只要爱着、记着，就会再来。再来时，我当流连于山中与它共日月。
只是南下的路上，一路都在默默祈祷，不敢多奢求，只期望能再开多一段、开多一段……紧贴路两边陡峭的山石在黑夜中气势逼人，似要压下来、砸下来。又下过一阵雨、几至看不清路；还起过一阵雾，四周一片白茫。心不断被揪起来、放下去，再揪起来、放下去……。这样，一路开去，记程表上的数字1里1里地累积着，过了400，又过了500……。终于，在次日晨2点多、看到了茫茫黑夜勾勒出黑色山脉剪影的背后升出的大片光芒，转过山去、Las Vegas一望无际的灯海铺开在了眼前。近千公里的路终于平安到达，这是我们今天都不曾奢望、却在计划中的。回头再看来路、也无风雨也无晴。
Las Vegas（Nevada州）在我们、都不是第一次来，便省却了许多奔波的欣赏，只第十日上午在宾馆的露天泳池里享受了一下椰树、音乐、阳光，而后、在宾馆饭厅悠闲地用了顿自助餐、大嚼鲜虾。赌，是不再去动的了、免得一争输赢的情绪破坏了好心情，但各大国际级宾馆的装修设计却值得一看再看。因生死而紧张的精神、渐渐放松。
第十一日，便启程去向Grand Canyon?D?D大峡谷，位于Arizona州。这本是我仰慕已久的胜地，也确有可惊可叹之处，只是看过了Utah的山色、觉得这里在景致上竟略逊一筹，也许在地质上、Grand Canyon是更有价值些吧，只是、不管我的眼、意罢了。山途中，下起雨来，看看介绍、说这里下雨是常事。但如果看到头发、汗毛竖起来，就说明有雷电在你身边，应该……，哇，天啊！还是乖乖躲在车里为妙。
贪玩的我们，各处都会找一个不同之景来品味。Grand Canyon的日落，便让我们在清风冷雨中静候了近一个小时，看山中水汽直聚上天空。喜在日落时分、竟雨住天晴。用自拍摄得几张夕阳中的梦中小照，喜孜孜地下了山，又迎阴雨雷电。
所有看过的山景、我都惊叹，而每每更惊叹、崇敬的是开山修路的人?D?D不论山势如何险恶，路都是一样的坚实宽阔、路标一样清楚、设施一样完备，那是我们可以依靠的全部。亦大气、亦细致，美国、无法不成首强。
夜宿凤凰城，我喜欢这个名字。
而凤凰城也如它的名字般招人喜爱，整洁有序、绿化得清清爽爽，排排高大的芭蕉树、椰树，摇曳潇洒。这第十二日便在此城中找到中国城、吃了顿还算正宗的香港早茶。下午，驱车南下。
十三、十四日，均在赶路。途径New Mexico，Texas州。绕Huston市一周，又在中国城饱餐，还喜购得中国鲜果数种。此城物价不高，我竟在mall里飞速淘到两件物美价廉的衣服，窃喜不止。
十五日傍晚到达墨西哥湾边的临海小城Gavellian。于是，我第一次?D?D见到了?D?D大海！准确地说是大洋、大西洋。海水灰蓝。在水中奔跑、在浪中起伏、在沙滩边捡贝壳、海螺。月色袭来，我们闭眼静听海波翻涌……岸边，灯火辉煌。曾经、有海时，不曾有灯；未来、没灯后，依然有海。而此情此景于我，将如海般永恒亘古。
第十五日经过了Mississippi，Alabama州，在晚间到了Florida。这么长的高速开过来，我最喜欢这一带的路，全在森林中穿行。还有桥为路，远处有海，且一路少车。景幽意雅，南国气息渐浓。
只是有一段平原处、警示小心龙卷风，偏偏远处天空黑得阴沉，有浓黑水汽升空。我大嚷：“那是不是龙卷风？”其实，经过这么多天风雨的洗礼，我渐已习惯了在各种天气行车，甚而更有些许豪情，得意于我们能冲破恶劣天气、我行我驰。此时反倒想一睹龙卷风为快呢。
第十六日行至Miami，美国最南端城市。近处海水是绿色的，但未见得沙滩很美。只去了海洋博物馆，看海豚表演、海豹争食、鲨鱼健游，直看得我们满腿是蚊子包?D?D这是我们唯一发现蚊子还挨咬的地方。蚊子、我大恨也，也故不大喜欢了这个城市。尽管它满目绿色，处处是潇洒的南国植物，处处是海天一色，处处是玲珑精致的别墅，也必有丰富的娱乐项目。
十七日，我们北上，经过Orlando市，穿过Georgia、South Carolina、North Carolina、Virginia、Maryland州。
十八日来到了Washington D.C.。看到夕阳中尚残缺一角的五角大楼。喜欢这个城市的庄严大气。夜色中，国会大楼、白宫、Lincoln纪念堂、Jefferson纪念碑呈十字分布，中间有水池灯光连接，与旁边的河水相映成辉、灿烂堂皇。所有建筑物均立石碑刻有所有参与设计施工者的姓名，有图片介绍当时修建的辛劳。
十九日，经过Delaware、New Jersey州，过了频频交费的车道、行车至纽约。先乘船到自由女神像前顶礼膜拜。各肤色各国装扮的游人蜂拥如朝圣者，上船的安检不逊于登机。如果有恐怖分子敢炸了这像，跟他没完的、定是全世界人民。他毁了的、是人类的灵魂。而我、抛却种种、这样千山万水的独自漂流过来，所为者、正是这样的灵魂深处真实的自己。功名利禄终有来有去，爱恨情仇总有聚有散，唯这自由的意志、生死相随。
傍晚去看Manhatton Street、China Town、Broadway Street和Fifth Avenue。肮脏的街道、熏人的臭气、拥挤的人群、蚂蚁般爬的车速，让我讨厌透了纽约。那两栋大楼的清理施工现场依然灯火通明，帝国大厦再次傲视全世界。
二十日，经过Connecticut、Rhode Island、Massachusetts州，去了Boston，这个城市建筑色彩丰富，结构典雅精致，我喜欢这份古雅。城边便是大西洋，城内就有Harvard University?D?D灵气与深邃都有了。
二十一日返回纽约，看大都会博物馆和一个现代艺术馆。Metropolitan Museum的丰富庞大不待言说。惊喜着看到许多非洲艺术，原始至极成为现代，简练至极成为抽象，朴拙至极成为深刻。几分鬼异、几分神秘。我迷恋其中。看到凡高的真迹，那生命力的燃烧、狂热，是定要从真迹一笔笔的笔触中去体会的?D?D他的生命、行走在笔端。
二十二日到了Niagara Fall。两个激情满怀的人跑去美国瀑布下的栈桥旁，仰视近在脸前狂泻而下的巨瀑、砸在石头上、激起千层巨浪。张开口、接住冲来的瀑流；伸出手、摸激流下的苔石；张开臂、任白花花的绿水浇透全身。爱水似狂的我，终饮了充分的生命内力。闭上眼，仰面迎着呼啸砸下来的瀑，我站立不稳。是在惊涛骇浪中了，满世界都是水，将我吞没、将我撕碎、将我溶化。瀑水、夹泪水顺面而下?D?D我倾心而醉。灵魂的终极、我是自由的水。
又乘船去近看马蹄瀑。水汽迷蒙，虚虚实实，难辩究竟何处是水、何处只是雾。为了看到彩色瀑布，我们在细雨中候到入夜，Canada那边打来彩灯，七彩变换，云雾蒸腾、水汽升蔚，绝对的人间仙境。水的生命、水的气势、水的浪漫、水的灵性，都到了极点。Niagara Fall回来，不需再看水。
佛家有一个话头，说是佛许给一个好人实现一个愿望的机会，那人思索良久，要一生自由、不愁吃穿、想去哪去哪，首先便想去看看这世界第一大瀑布。佛竟为难，说：你要钱财、官位我都能给你，最难便是这自在，只怕我都给不了你啊。而去年此季，我正在对面的Canada看过来这个瀑布，一年之后、又能来到美国这边，看到另一番景象。想想，上天待我不薄。心中又起了许多感动，更定了心下世不再做人沦落尘间，要去看看这些好神灵。
第二十三日，经New Jersey、Pennsylvania、Ohio和Michigan州，回到Detroit，结束了这三周的旅程。途径26个州，共行2万8千里。最险在Salt Lake City，最爱的山是Utah的山，最爱的水是大瀑布，最爱的城有几处，最厌的城倒只有纽约，最爱的路是南部的路。想想三个月前从Detroit到Chicago再到Sioux City的一段小行程，也算是走了一个圈吧。圈即圆满。
二零零二年八月于Windsor，Canada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