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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3)

与父亲的糟糕脾气相反,大叔为人随和,待人接物都很得体稳妥。也许是有文化和见过世面的缘故,他对于子女,他很会教育和交流,很少训斥打骂。这一点,在那时候的农村的确是难能可贵。那个年月,家家都吃不饱穿不暖,孩子众多,每个当父母的都是压力山大,难免脾气暴躁。很多家长,打骂子女是家常便饭,打起来就像打贼一样地狠,让旁人都看不下去。而大叔,能够对子女和和气气,善加引导,非常可贵。这些对他的几位子女影响很大,兄弟们相亲相爱,非常团结。与村子里那些兄弟反目成仇,相互交恶的人,不可相提并论。

可能是因为和父亲的感情深厚,大叔对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是特别的喜欢和关爱,可以说是视同己出。我小时候性格顽劣,在村子里恶名昭彰,是有名的“列贵”“犟筋”,这些都是家乡话形容熊孩子的“褒奖”词语。记得大叔家门前有一棵椿树,碗口粗细,我经常爬到上面去,坐在树杈上两条腿晃来荡去,得意洋洋。大叔看到了,也不训斥,只是面带笑容地说一句:费气!就你上得高。 而我就如同受了夸奖和鼓励一样,更加得意。大叔家的门楼,是一个平房,从那里可以上到瓦房房顶。我经常爬到平房上面,或者上到房顶上面,在瓦面上光脚行走。大叔则会笑着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都敢上房顶了,可真行!这些如果让父亲看到,早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了。实际上,在父亲面前,我哪里敢这样肆意妄为,早就是战战兢兢坐立不安了。


大叔家里后来盖了三间新厢房,布置的颇有品位。墙上贴了《海瑞罢官》、《文姬归汉》《胭脂扣》等戏剧画报,印刷精美。我是读这些贴墙画,才知道了海瑞这一刚正不阿的青天老爷。床边靠窗摆了一张三斗桌,上面摆放了茶壶和茶杯。更与众不同的是,桌子边上有两把圆形的藤椅。这种椅子在农村可是稀罕物,别人家里从来没有,这是戊戌堂兄在福建当兵的时候,从福建邮寄回家里的。每次我去大叔家,我都喜欢坐在藤椅上,左摇右晃,一会儿一个姿势,就像猴子一样不老实。大叔看到了,也就是笑呵呵地说: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椅子都被你晃散架了。


盖因此故,大叔在我的心目中,感觉有时候比父亲更亲近。对于父亲,怕而远之,而在大叔面前,感觉轻松恣意得很。而且大叔见识很广,知道地理历史,还会下象棋,和他说话聊天,很有意思。不仅对于我,大叔对于我哥,则更加亲厚。我哥长我三岁,自幼勤勉懂事,体谅父母,性格比我好多了。我们兄弟两人,几乎是正反两级,相互对照。大叔经常不叫我哥的名字,而是称他为“大老旭”,因为哥哥的名字里面有一个“旭”字,喜爱之情溢于言表。80 年代我哥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南开大学,大叔脸上光彩无比,在村子里到处对人说,“俺大老旭如何如何。。。”! 后来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大学,要去上海上学。父母亲倒没有觉得怎么样,实际上是喜忧参半,因为他们觉得上海离家太远,不是很放心。而大叔又多了一层自豪,威风得很,在村子里到处和人说:我大侄子是南开大学,小侄子是全县状元,这要是他曾祖父还活着,那得多高兴! 后来我来北美留学读博士,大叔更是自豪得不行,跟我反复说:出国留洋,这可不得了。要是你曾祖父活着如何如何。。。 曾祖父一生勤恳,历经晚清和民国,非常重视教育,村里最早的小学就是他和另外一位老人做学董热心筹办起来的,对于村人是惠泽流长。我们家重视教育的风气,起始于曾祖父,所以大叔喜欢动不动就提起曾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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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lies, comments and Discussions:

  • 枫下拾英 / 心情随笔 / 【大叔】(1) +5

    大叔属鼠,1936 年3月生。父亲兄弟姐妹四人,父亲是老二,上有一姐,下有弟妹各一人。大叔则是父亲的堂弟,比我亲叔年长, 所以我称为大叔。还有一位年纪更幼的堂叔,我们兄弟姐妹都称为小叔。等到几位姑姑出嫁到外村后,村里家中就只剩下这父亲和三位叔叔,是最近的亲属了。


    我对大叔的记忆起始于7-8 岁吧,那时候刚上小学。那时候我们还在村中的老家住,和大叔一家是对门。大叔自己有四男一女,我和他的四子旭倜同岁,生日只差一个月,所以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时间最多。从我记事起,大叔已经是接近中年了。在我的印象中,大叔很有一些地方,与村里的其他人颇不相同。


    第一就是大叔有文化,也颇有阅历,见过世面。大叔和父亲都是高小文化程度,高小又称为高级小学,一般指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而初小一般指小学阶段中一年级到四年级,四年读完并成绩合格者,授予初小学历。"高小 "学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可是不一般的学历。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在农村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的情况下,这样学历的人可以说是高学历的 "文化人" 。虽然高小属于小学文化程度,但在旧时的教育环境下除却数理化不及如今的初中生,其文言文的水平远大于初中生,甚至高于高中生水平。放在今天,至少是大学毕业甚至更高的教育程度。所以,大叔识文断字,能够读书写信,在农村,绝对就是有本事的能人了。


    上个世纪60-70 年代,中国是完全的计划经济,农村更是生活艰苦。农民们每年每月面朝黄土背朝烈日辛苦劳作,一年下来却连一家人的温饱都难以保证。村里有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去过洛阳,还有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本县。比如我,上大学之前,就没有去过洛阳,也没有坐过火车。而大叔在1961-1962 去东北做过一段时间装卸工,卖苦力,可能也是太劳累就又回到老家种地。大概78 年左右,村里办了一个小规模的窗纱厂,因为大叔有文化有外面的经历,就做了推销产品的业务员,经常去外面跑业务。这样一下子可不得了,大叔去过中国很多地方,北京、上海、南昌、福建、西安等地,见识了村子外面的世界,所以他就有很多地方与村里人不同。比如大叔喜欢喝茶,家里有一把很精致的景德镇茶壶,白底蓝色,还有半透明的暗纹。大叔农闲有空,就沏上一壶茶,自己独自品啜。当然,茶叶不是什么好茶叶,就是普普通通的茉莉花茶或者信阳毛尖这样的普通绿茶。大家不要以为饮茶没什么稀奇,要知道,在我们老家村子里,所有人都是不喝茶的。大部分人直接喝生水,而老家所谓的“喝茶”,就是指喝白开水,最多里面放一些白糖。所以家里来了客人,要么用加糖的白开水招待,或者采用更高的规格,就是鸡蛋茶,白水煮荷包蛋。那时候一穷二白,饭都吃不饱,能用鸡蛋这么金贵的食品招待,绝对是高规格。喝茶需要买茶叶,还需要烧开水,又花钱又费事,而且村人都说茶水苦不啦叽的,几乎没有人喝茶。大叔能够喝茶,那可真地不简单。我上大学以前,也是不喝茶的,上了大学才开始喝茶。因为知道乡亲们的这些习惯,我假期回家,其他的乡亲来看我,我一般不会用茶水招待的。男的是敬一支烟,女的则是糖果瓜子招待。唯独大叔来了,我除了敬烟,还会泡一壶茶,和大叔一起喝,一起聊天。大叔这时候,经常跟我说说天南地北,比如中国的烟酒名茶,也让我涨了许多见识。记得大叔告诉我,沏茶续水,不能等快喝干了才续水,那样的话下面的茶就太寡淡乏味了。要及早续水,才会滋味长久,这些话语我一直记得,也学会了一个饮茶小诀窍。

    第二个事情,就是大叔有“朋友”。那个时候的农村人,落后闭塞,也没有电视和网络,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大家的社会关系都在乡村范围内,相互之间的关系就是家人、亲戚、邻居、同学,连同事都不多。关系要好的大家都说“伙计”,没有人使用“朋友”这一词。而大叔在外面闯荡过,结交了一些非亲非故的人,他就有了“朋友”这一词语。记得有时候他有朋友从西安或者南昌来村里看望他,他就跟人介绍:这是老宋,我西安的朋友!这是我最初听到“朋友”这一新鲜的词语,当时在我小小的头脑里,觉得“朋友”这一词语很不一般,感觉既新奇又有趣。几十年后回想起来,还能记得那时的心中体会。

    • 好文 好文 必须👍 +1
      • 惭愧! 老贼写文章一向是流水账 颜面羞愧 +1
    • 😄😄你写的大叔的这两个特点, +2
      我小时候也接触过。1、“茶叶”,我们小时候也不是天天都有的喝的。也是当有亲戚来的时候,我爸妈才泡一壶茶。小时候,我也不爱喝茶,也记得那时候的茶叶比较苦,难入口。不过,有时候,我们在茶叶里面放一点盐,就比较好喝一点。2、“朋友”这词,我看着也觉得好熟悉啊。那时候,学龄前,我经常到我的一个邻居家玩,因为她家有歌手的音乐磁带。我一般吃了午饭就去听歌。有一次,我听到一首《朋友》,谭咏麟唱的。我问她歌名。她就说“朋友”。然后,我再问,““朋友”是什么意思啊?”她就说,“就像你跟我。你和我不是姐妹,但是,你天天来我家玩啊。”我一听“哦,我和你是朋友!”她就说,“对啦。”我就“哈哈哈。。。那时候,我连“朋友”二字都不会写。😄😄。。。
      • 握手🤝 都是苦出身啊
        • 对啊,有同感。茶叶,当年也是我们的一个奢侈品😄😄。现在,我爸妈也可以天天喝上茶叶啦😏😏。
    • 大叔就是村里的小资啊。 +1
      • 这样说也对
        • 同为北方,我们那边倒是有喝茶的传统,我最早的记忆可能是四五岁时候,在生产队的打麦场上喝过,应该是附近村子自己生产的大叶子茶。现在回想,那茶叶竟然跟一种日本袋装绿茶的味道出奇一致。
          • 我们那里不产茶叶 茶叶是金贵物品
    • 👍 咱也没去过洛阳,也没几个老伙计。
    • 大叔(2)

      大叔给我印象最深的,则是他和父亲的兄弟情感和对我们兄弟姐妹的慈爱。大叔比父亲年幼2岁,高小毕业后,就回家和父亲一起干农活。那时候,每家都是一个大家庭,父亲和大叔作为年纪最大的男丁,责无旁贷地担起了帮助父母养家糊口的重任。父亲14 岁,大叔只有12 岁,他们两人就和大人一样干起了各种繁重的农活:种庄稼,喂牲口,套车拉货,犁地耕田,拉磨打油等等。因为这样的关系,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最融洽亲切。在大叔心里,特别尊敬和亲近父亲,经常跟我们说,大哥虽然是堂兄,但是我父亲在他心里,胜过同胞兄弟。

      而父亲这个人,则完全是另外一种脾气。父亲为人朴厚正直,待人热忱,但是脾气却极坏,特别是对于子女。他不会与子女交流沟通,要么不说,一说就是呵斥训责,所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非常怕他,对他敬而远之,也从来不和他聊天闲话。而对于街坊邻居,倒是和颜悦色有说有笑。父亲这种脾气,家乡话有一个词语形容:“镢头”。父亲脾气乖戾,别说我们这些子女,有时候对于自己的弟弟妹妹,也是动不动就训斥。而唯独对于大叔,从没有发过脾气,疾言厉色过,可能是由于少年时的情感吧。

      因为父亲从来不和我们闲聊,对于他的人生经历,我们都知之甚少。很多是从母亲的絮叨里面知道的,而更多的事情,是大叔和我们闲谈的时候告诉我们的。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父亲19 岁的时候,有胆有识地为家里洗脱“地主”帽子的事情。1952-1953 年土地改革运动的时候,县里的土改工作组来村里给每家划分阶级成分。我们家从曾祖父开始,就省吃俭用,几辈子积累了一点财富,在村子里属于中上的层次。实际上,一个一两百户的小山村,哪里有什么恶霸地主剥削阶级,都是几辈子人辛苦劳作和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家底。据奶奶说,那时候家里每年也就雇一个长工。自己家吃的,还不如给长工吃的。长工要出力干活,也是外人,必须让人家吃饱,否则以后可能就不来了。但是自家人,完全可以对付一下,有时候甚至吃不饱。因为家底并不厚,怕万一有灾荒,那可咋办?平时都是节衣缩食,勤俭无比。

      我家的情况大家都明白,但是村子里什么人都有,有的人看你家现在条件好,眼红和嫉妒,正好土改运动来了,这些人就跳出来诬告陷害,硬说我们家是地主。当时划分地主成分有一个非常硬的标准,就是48-49 年,是否家里有长工。本来按照这个标准,我们家几乎是在劫难逃。但是也许是积善人家有上天眷顾,那个长工因为家里有事,于48 年前就辞职回老家了。村里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明知道这些,但是都出来做伪证,说我们家在那个时期雇佣长工,就是地主。 县里的工作组根本不了解真实情况,听取一面之词,已经初步决定,给我们家划分为地主成分。

      中国从1949 年建国到1979 年三中全会这三十年,都是阶级斗争高于一切的年代。而阶级成分,对于一个家庭的命运,就如同魔咒 一样。如果我家被划分成为“地主”,那几代人就毁掉了。招工、考学都需要政审,政治成分不过关,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而且更可怕的是,经常被批斗。我小学的时候,亲眼目睹过村里开批判会批斗村里的两个地主。而所谓的地主,和我家都差不多,都是几辈子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但是命运无常,运动一来,他们就成了地主,根本没地方说理。批斗会场,那两个爷爷辈份的地主站在主席台前,每人手里拿一个白面馒头,端一碗白面面条,象征着剥削阶级的富贵生活。然后广大的村民在乡里和村里干部的组织引导下,对他们揭发批判,甚至有的上去殴打,以示阶级仇恨。这两个地主家庭的后人,几代都受“地主”这座成分大山的拖累,出不了头,子女在村里被人歧视,直到80 年左右才摘掉“地主”的帽子,才能与他人地位平等。

      在此利害攸关的时刻,父亲只有19 岁,年纪轻轻,也没有多少人生经历。作为长子,父亲知道,这是关乎家人和后代命运的大事,不能被误划为地主。但关键是如何推翻那些人的伪证,向工作组自证清白?要有凭有据,在当时小人作祟的形势下,这个可不容易。于是父亲就去村里的工作组现场会,要求和那个诬告的人对质。

      父亲问:你说我们家48 年雇长工,谁雇的?雇的谁?

      那货说: 你爷爷雇的,长工名叫 XXX 。

      父亲这时候把准备好的曾祖父的供奉牌位拿了出来,上面有曾祖父的生卒日期。父亲说:48 年的时候,我爷爷已经去世了,他怎么可能还会雇长工?你这完全是诬蔑!

      幸运的是,县里的工作组,实事求是认真负责,看到这个情况,觉得其中有问题,不能草率决定。然后父亲和二爷去了一趟外地,还找到了那个当年的长工,让他出了一份证明,说明48 年确实没有在我们家做长工。经过这些周折,我们家才被改划为“中农”成分。

      现在想想当时的情景,我依然觉得不寒而栗和后怕,如果我家被划分为地主,我们家几代人将完全是另一种命运,根本不可能招工上学,很可能一辈子都在农村。对于父亲的胆识和能力,我也多了一份尊崇。

      • 世道艰难, 不容易。我们这辈人比起父辈幸运不少。
        • 没错!
      • 引人入胜,好看
        • 多谢🙏
      • 你父亲有勇有谋有原则,了不起。
    • 大叔(3) +1

      与父亲的糟糕脾气相反,大叔为人随和,待人接物都很得体稳妥。也许是有文化和见过世面的缘故,他对于子女,他很会教育和交流,很少训斥打骂。这一点,在那时候的农村的确是难能可贵。那个年月,家家都吃不饱穿不暖,孩子众多,每个当父母的都是压力山大,难免脾气暴躁。很多家长,打骂子女是家常便饭,打起来就像打贼一样地狠,让旁人都看不下去。而大叔,能够对子女和和气气,善加引导,非常可贵。这些对他的几位子女影响很大,兄弟们相亲相爱,非常团结。与村子里那些兄弟反目成仇,相互交恶的人,不可相提并论。

      可能是因为和父亲的感情深厚,大叔对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是特别的喜欢和关爱,可以说是视同己出。我小时候性格顽劣,在村子里恶名昭彰,是有名的“列贵”“犟筋”,这些都是家乡话形容熊孩子的“褒奖”词语。记得大叔家门前有一棵椿树,碗口粗细,我经常爬到上面去,坐在树杈上两条腿晃来荡去,得意洋洋。大叔看到了,也不训斥,只是面带笑容地说一句:费气!就你上得高。 而我就如同受了夸奖和鼓励一样,更加得意。大叔家的门楼,是一个平房,从那里可以上到瓦房房顶。我经常爬到平房上面,或者上到房顶上面,在瓦面上光脚行走。大叔则会笑着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都敢上房顶了,可真行!这些如果让父亲看到,早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了。实际上,在父亲面前,我哪里敢这样肆意妄为,早就是战战兢兢坐立不安了。


      大叔家里后来盖了三间新厢房,布置的颇有品位。墙上贴了《海瑞罢官》、《文姬归汉》《胭脂扣》等戏剧画报,印刷精美。我是读这些贴墙画,才知道了海瑞这一刚正不阿的青天老爷。床边靠窗摆了一张三斗桌,上面摆放了茶壶和茶杯。更与众不同的是,桌子边上有两把圆形的藤椅。这种椅子在农村可是稀罕物,别人家里从来没有,这是戊戌堂兄在福建当兵的时候,从福建邮寄回家里的。每次我去大叔家,我都喜欢坐在藤椅上,左摇右晃,一会儿一个姿势,就像猴子一样不老实。大叔看到了,也就是笑呵呵地说: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椅子都被你晃散架了。


      盖因此故,大叔在我的心目中,感觉有时候比父亲更亲近。对于父亲,怕而远之,而在大叔面前,感觉轻松恣意得很。而且大叔见识很广,知道地理历史,还会下象棋,和他说话聊天,很有意思。不仅对于我,大叔对于我哥,则更加亲厚。我哥长我三岁,自幼勤勉懂事,体谅父母,性格比我好多了。我们兄弟两人,几乎是正反两级,相互对照。大叔经常不叫我哥的名字,而是称他为“大老旭”,因为哥哥的名字里面有一个“旭”字,喜爱之情溢于言表。80 年代我哥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南开大学,大叔脸上光彩无比,在村子里到处对人说,“俺大老旭如何如何。。。”! 后来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大学,要去上海上学。父母亲倒没有觉得怎么样,实际上是喜忧参半,因为他们觉得上海离家太远,不是很放心。而大叔又多了一层自豪,威风得很,在村子里到处和人说:我大侄子是南开大学,小侄子是全县状元,这要是他曾祖父还活着,那得多高兴! 后来我来北美留学读博士,大叔更是自豪得不行,跟我反复说:出国留洋,这可不得了。要是你曾祖父活着如何如何。。。 曾祖父一生勤恳,历经晚清和民国,非常重视教育,村里最早的小学就是他和另外一位老人做学董热心筹办起来的,对于村人是惠泽流长。我们家重视教育的风气,起始于曾祖父,所以大叔喜欢动不动就提起曾祖父。

      • 写得好,是自传还是小说?
        • 唉,都不是。。。。。。。。是祭文吧
          • 对不起,我用词不当。文中得“我”是山贼你自己吧, 挺厉害。我只是迷糊了,隐约记得歌坛你发过歌,好像是女声,大概率是我记错了。 +1
            • 没关系。我的确发过女声唱歌,那实际上是歌星英格尔作为外援.... 老贼是如假包换的油腻大叔
              • 这下清楚了,握握老贼粗糙的双手,贼好。
      • 哥俩一个状元,一个榜眼,牛🐂
    • 山贼好文章,文笔细腻质朴,读来真挚感人。
      • 多谢🙏
        • 这就是传说里的乡绅
    • 大叔(4)

      而大叔对我们的深厚恩慈,则是从家里的不幸开始。1988 年,哥哥大学毕业后刚参加工作两年,因意外事故在部队上英年早逝。大叔得知讯息,和三叔两人从村里连夜到洛阳赶火车去北京,也没能见到心爱的侄儿最后一面。逝者长已矣,生者徒余悲。处理完后事,回到老家,全家人都陷入了毫无办法的悲痛之中。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飞来横祸,一下子击垮了父母。痛失长子,母亲涕泪长流彻夜痛哭,痛不欲生。父亲不善言语,也不痛哭,只会把悲痛之情压抑心中。后来得了脑溢血,就是因为丧子之痛。大叔呢,就像失去了自己儿子一样痛哭失声,饭寝难安。灾难之下,全家乌云笼罩,哀伤凄凉。

      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少不更事,没有人生阅历,回到家中,也不知道如何劝慰父母。再说了,面对生死,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大叔和婶子,看到父母的境况,又痛心又担心。于是他们就天天来我家,陪伴父母。他们经常晚上住在我家,婶子陪着母亲,百般劝慰。大叔则是和父亲一起说话,给父亲宽心。“尘世本无回生药,医恸唯有岁月轮”。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在亲人的宽慰和陪伴下,父母才慢慢走出了丧痛。在这样的危难时机,他们雪中送炭,最是弥足珍贵。大叔跟我说过,人这一辈子,可以没有权势,没有富贵,但是不能没有人情。这句话出自肺腑,至今让我铭刻于心。那时候如果没有他们的亲情,恐怕父母很难跨过人生这一坎儿,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我出国读书,好多年没有回国。2006 年回国,发现大叔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白发满头。2009 年母亲去世,我回国奔丧,见到大叔,他的身材有些佝偻,步履也没有以前那么轻快稳健了。大叔看到我,唏嘘不已,依依不舍。2010年,二婶也作古而去, 抛下大叔一个人,跟着孩子们过。大叔因为肺气肿,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冬天,都起不来床,与以前那个从容稳健的大叔判若两人,耳聋眼花,说话有时候上气不接下气,真是岁月不饶人。大叔每次见到我,都是激动无比,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和我说很多话。而我心里,则是悲喜交集,高兴的是又看到慈爱的大叔;难过的是看到他日渐衰老,疾病缠身,却无能为力。

      2019 年夏天回国,再次见到了大叔,他在床上起不来,我们就说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话。我在家停留了数日,就匆匆而别。本来计划每年都回国探亲,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瘟疫搅乱了全世界。因为疫情,我也不能回国探亲。前几天无意和堂兄打电话,问起大叔,堂兄说,大叔去年5月份就突然去世了,享年84 岁。猝不及防的噩耗,让我震惊莫名和难过无比。我问堂兄: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即使我回不去,让我和大叔临走前通个电话,也是送别他啊。堂兄说,一是事发太突然,他本来没什么,就是喝了一口热水,一口气上不来,人就马上不行了。二来你离得太远,也回不来,就没有告诉你。谁能料到,2019 年那一次会面,竟然是和大叔的永诀,噩耗猝来,哀伤与遗憾并有,思之凄惶。

      近日大雪纷飞,天地洁白肃穆。追思往事,对于大叔的恩慈,既感且愧。匆就此文,遥寄心香,以祭大叔在天之灵,愿大叔仙乡安息!

      诗曰:


      尘世已凋容与音,人间未敢忘慈恩
      秋笺乱写三千墨,句句犹存旧日温

      <br>

      霏霏雪落记慈亲,亦愧亦哀字槌心
      从此故乡回望处,自知寒暖不须吟



      梦里年光梦外颜,至亲至疏忆从前
      一朝轻别梓桑地,我是故乡一纸鸢

      • 安慰。
        • 多谢兄弟
          • 我们这个年龄,老辈一个个都如瓜熟蒂落,慢慢凋零,几年工夫,我舅舅门上走了五名长辈,想起来就唏嘘。
            • 没错。生老病死 没有办法的事情
      • 情深意重的好文
        • 多谢🙏
      • 节哀
        • 多谢🙏
      • 山贼节哀。我们到了这个岁数,上一辈已经开始陆续走了,我们成了家庭的主心骨了,大家都要保重身体啊。
        • 多谢。生老病死 没有办法的事情
      • 各地习惯不一样,这种关系在我们那儿会叫二叔或者是二爹。到我们这个年龄,长辈们都逐渐走了,留给我们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记忆了。
        • 对 各地习惯不同。 我们管父亲的爷爷叫 老爷,爷爷的爷爷叫 祖爷
      • 亲人离世际,故乡更远时。pat pat~节哀。
    • 好文,娓娓道来,如同回到那个时代。
    • 文笔朴素流畅,情感真挚感人!
      • 不敢不敢。多谢